茶盏碎裂，打断了青冥的话。肖言琅被自己惊着了。失仪失态至此，肖言琅难免心气颓丧，冷着脸一言不发。
这一下瓷器落地的碎裂声，方裴在门外听得真切，下意识地隔门张望几下，又不敢推门进去。今日白天伺候轮值轮到东文，东文刚巧路过，便问他，里头是谁，殿下这样的好脾气都被恼得摔物件。
方裴厉色道，“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少打听，做你的事去。”
东文是肖言琅建府时，从内侍院亲点来的。险些要被分去浣衣坊那些最下等的地方，被一亲王挑进府去，自然是天大的喜。
做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原想着自己是王爷亲点的，进了王府好好表现，去到王爷身边做个近侍。万一王爷能继大统，做为王府里出来的近侍，怎么也得是个有品的宫监。
哪知府里几乎都是王爷亲点的，王爷身边还有个方裴，想表现都被方裴在前头挡下了。这回随王爷出使，王爷一病，本该轮到他侍奉的时候，方裴却说不用他去近前了。
东文讪讪地笑了笑，一背过身去就冷了脸，都是奴才，真当自己是个东西。
·
·
肖言琅头偏一边，但论沉默不说话，青冥远比他“在行”。他气恼地问道，“何事？！”
但青冥那话就像被打断再接不上了，只听到青冥说，“无事。”
失仪失过了，失态也不止这一次，肖言琅抓起案上另一只倒扣的茶盏毫不犹豫地摔过去。
青冥抬手接住。
肖言琅怔愣一瞬，无计可施——天子枭卫罚轮不到他来罚，要斥责，他又无从说起。蓦地，没有任何征兆地想起尉风，尉风何时让他受过气，哪回不是哄着他哄到他笑逐颜开，只要他稍稍沉些脸色……
这样待他的人，已死在他手中。
恼火还是怨怼一瞬间散开，泄了气。几乎叫他忘却的“眼疾”却突然发作，他试着视线模糊地看向青冥，果然又看到他熟悉的人影……
肖言琅神色顿时黯然。
青冥看不见这些，但也第一次感到沉默无话让人不适，他握紧了手中接下的茶盏，最终还是朝永乐王低了下头，退出房间去。
肖言琅看着，模糊的人影渐渐融入门外耀眼的阳光中，消失不见。
·
·
后来的几天，青冥照便会来向肖言琅回禀，无一例外是交手中并未察觉有招式熟悉的人。他依然会通过方裴通传求见。
但肖言琅不再像第一天那般，他只是安静听完，便由得青冥离开。只有他自己知道，眼疾又如来时路上一般，发作频繁。
而他听着青冥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禀报，难免不产生怀疑，是不是他想错了。张越只打算趁他出使时行刺，直到在胡城那一次行刺也未能得手后，便不再久留，早已离开。
且不论王氏残余如何，青猊右麾旧部应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找他血仇的机会。虽有青冥在身边不易得手，但张越喊出青冥就是璟澈，就这样不了了之，也令人不解。
张越为何不带走青冥，或者，也可以再找机会接近青冥告知其身世，借青冥的手来寻仇。
但自从他来胡城，仅那一次行刺，便再无动作。
又倘若张越等人真就这般放弃，一早撤离，那肖言琅只能猜测青猊旧部以及王氏残余便是在北羌甚至巫歧。
离晋与这两国关系紧张，他不可能有机会去到北羌，除非举兵攻打离晋，否则相比潜伏去京都，在异国燕郊才更有机会得手。
而他唯一一次因青冥去到北羌边境都遭遇驱逐——若他是张越或者王氏想寻仇者，不如将他们放进城，反而方便瓮中捉鳖。
莫非北羌边境与张越等并非同一伙人。但肖言琅很快否定这个想法——从遇到张越，张越喊出青冥就是王璟澈，才会有他为了可能就是璟澈的青冥改道北羌，然后被迫入放瘴林，这一系列的事绝不可能是两伙毫不相干，毫无联系的人所为。
他惊觉，或许进入瘴林才是关键，最后莫名其妙的伏击不过是掩饰这个关键。死士们才会提前吃下，可能未达击杀目的就毒发身亡的毒药。
进入瘴林为何是关键。
钩月旧标、赤虬、瘴毒，胎记……
若进入瘴林是关键，是不是也代表青冥是关键，或者说璟澈。
·
·
肖言琅知道有些关于青冥的问题，赤怜极有可能知道。但他也知道，赤怜即使知晓答案也不会告诉他，因为这样会让事情变得无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赤怜是一样的人，他也喜欢让别人猜，让别人解迷，看看谁能揭晓或者自以为是——比如让行远先行回朝。
如今情势，若青冥一直试不出招式熟悉的人，不可能一直在胡城干等。眼下他仍病着，尚有借口。而曜也没有问过他打算几时回程——或许像青冥，这无关他的职责。或许这也恰好契合了父王没有明示的想法，正好看他要在胡城待到几时，究竟要做些什么。
这天夜里，肖言琅第一次去到酒家西院，走出房间时，就见青冥又孤身坐在石桌旁。青冥闻声站了起来，肖言琅什么也没说，直走过去。
就在肖言琅犹疑是否改变计划，先行回朝。次日，青冥带回消息，今日交手的一名卫尉，招式虽不尽相同，偶尔出手恰是熟悉。
宫廷卫尉？
周边国皇宫官制基本无异，有卫尉的宫殿无外乎皇帝、皇后、太后、太子的宫殿以及宫中重要宫府。
太子妘疏，如今的晏皇后是妘倪的母亲。肖言琅问，“可知哪宫卫尉？”
青冥答，“皇后。”
竟与他心中毫无根据的猜想一样。肖言琅又问，“与这位卫尉交手，还有无其他可疑细节，二皇子妘倪可有到场？”
“二皇子在场。”青冥顿了一下，才说，“那名卫尉手腕内则有一块极小的青色印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