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他的期望
作者:1998   此生,愿为殿下手中刃最新章节     
    肖言琅惊讶地看着青冥,依然会意外青冥会说出这样一长段话来。
    上一次,是在瘴林山洞里,青冥说他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没有意义。
    他一直看着青冥,青冥也看着他,当然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冷漠脸,一双澄澈干净,看不出一丝情绪波澜的眼睛。
    比惨,是世人常用的安慰方式。苦难总能让人互相怜悯,或欣慰地互相“欣赏”对方的惨,最好能得出“他比我惨”的结论,然后从中得到安慰。
    青冥没有这心思,即使懂这样的心思,青冥也不屑做出行动。
    他不需要和任何人有“互相”的关系。
    就这么相顾无言,直看到肖言琅自己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挪开眼睛。
    气氛却突然有些尴尬。
    肖言琅弄弄袖子,弄弄衣摆,一双脚怎么都摆不好。
    青冥忽然说,“王爷不必再渡血。”
    “你好了?”
    渡血是为了安抚蛊母,让青冥苏醒,人早就醒了。醒来后的这几日依然渡血,可能还是因着蛊母的缘故,或者还有其他。
    肖言琅没问过,便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好。想想青冥醒来后的这几日,渡血分量一日比一日少,或是“好了”吧。
    青冥简简单单回了一声“嗯”。
    肖言琅有些失落。
    不渡血,便不用来了。
    他心上原本就空了一块的地方,忽然又塌一角。
    “你既好了,是不是该继续履职护卫我?”父王不曾召回青冥,那青冥依旧有护卫之责。
    青冥说,“如今已有飒代为履行。”
    空落落的心里,刮起一阵荒漠凉风。
    虽然从前肖言琅嘴上胡闹过,但不可能真谋划些假行刺,再在其中受些不得了的伤,坑飒卫一个能力不足,继续让青冥来护卫他。
    飒失职,会连累已是苍龙令令主的青冥,不得了的伤,会让青冥更疼。
    想他一个连昔日爱人头颅都能斩下的狠心人,如今只是个疼就舍不得。
    肖言琅说,“那明日便不来了。”
    又不是生离死别,也不是天涯地角,可他还是不争气地感到失落。
    肖言琅心说自己,也太小女儿情。
    该走了。
    话已至此。
    “淑太妃是王爷生母。”青冥说。
    又一个惊雷,就这样轻飘飘地从青冥嘴里说出来。
    肖言琅竟也平静,不是装的。他只是默然叹了口气:
    “难怪皇祖——”或许应该叫一声父王。
    肖言琅略过这个称谓,“难怪会赐我名器望舒刀,又赐免死金牌金狴令。”
    终于也晓得自己本就不是姝妃的孩子,姝妃不亲近他也是正常。以姝妃性命作交易后的纠结,冷血里的不忍,绝情里的后悔,似乎也能开解。
    只是心里那么多年的怨怼突然就没了去处。
    他一双好看纤长的手不自知地绞着袖边,生将衣袖绞出密密的褶来。
    青冥一双澄澈无波的眼睛看着肖言琅,“王爷也算羲族后人。”
    肖言琅似乎才反应过来淑太妃是羲族后人意味着什么。
    愣了一下。
    他自认不是个矫情的人,生在皇家,伤心事经过不少,世事无常都看淡了的。青冥这样平淡一说,饶是他自作多情也罢了,他就是听出一些安慰的意思。
    如同青冥同他说起自己的母亲时一样。
    肖言琅眼里进了砂砾,拼命眨起眼睛,那砂砾滚过他的喉,滚进他心里,砂砾尖锐的角,刮得他内里没一块好皮,千疮百孔的疼。
    砂砾滚他的心,眼泪滚他的脸。他被自己逗笑,堂堂一个王爷,竟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枭卫面前掉起眼泪来了。
    还不止一次。
    他最不想在青冥面前失态。
    只是。
    心境不似旧时清,纷扰如梦难如愿。
    但他是羲族后人,现在所谋划的事反倒出师有名,天经地义。所谓的“逆父弃母”,也情有可原了。
    肖言琅抹了把眼泪,“我的生母也早已不在人世。我也不记得他,没有见过。”肖言琅笑了笑,“同你一样。”
    他又说,“你我也能称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作个伴。”
    苦中作乐,他是炉火纯青。
    青冥没有再说话,这样也好。
    他还有话说,不需要回应——最好别有回应,免得眼泪不值钱。
    “我竟将兄弟当作爹,当了人二十余载的儿?放民间,这不相当于我被人骂了二十余载? 还是自己上赶子找骂。”
    他又看向青冥,对上那双干净得探不出究竟的眼睛,调侃道,“这辈份论起来,你不是得叫我叔?王氏贵妃算你什么人?姑母?对,姑母。但王氏贵妃算我的皇嫂,你叫个叔叔,我听听。”
    肖言琅笑着说。
    而青冥看着的那双眸有流星的眼睛里,是密密麻麻的悲伤。
    也能感觉到。
    “不叫啊?我大你八九岁有余,听你一声叔叔,受得起。”肖言琅看着青冥,浮夸地表现得意,还挑了挑眉。
    紧接着,他又说,“那我争皇位就不是夺嫡了,算谋反吧。我曾与楚河说,我不是要夺嫡继位,是要谋反。彼时是借王尉风之情拿捏人,装着一副不想连累他的样子,‘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不要掺和进来’,其实更多是希望他不要妨碍我。我岂是什么好人?
    到是这句谋反,也算一语成谶。”
    说到楚河,肖言琅只觉心里空出来的那一片一望无垠的荒漠,停了微风,卷起飓风来。
    母不是母,父不是父,所谓挚友是沾了别人的光,早已离心。
    喜欢的人也将他忘得干净。
    真心待他好的人只有方裴,也是因为姝妃的缘故,也早死在了遥遥异土。
    原来他身边连一个贴己的都没有。
    孤月独照,此夜难为眠时,连一个可思可念可追忆的人都没有。
    肖言琅不再说话了。
    青冥却开了口,“楚将军与恒南王有来往。”
    “我知道。你说过。”话罢,肖言琅又想起,“在你失忆之前。”
    他已经许久没有楚河的消息,听闻早些时候前往边关戍守。眼下暂无战事——
    他也算不得担心,或许是璟阳之乱已折尽了他的狠劲与勇,他无法想象再遇见楚河,这样一个与尉风有关的人,又因数尉风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他是否狠得下心。
    最好是,走得远远的,离得远远的。
    不闻不扰神,不见不伤心。
    “我正是那日与楚河说的谋反,他前脚走,你后脚便来了府上。”
    “离京之前,亦有来往。”
    肖言琅一怔,随后他便是一声哼笑,“我还以为我那场想让他远离,不忍牵连他的戏演得足够动情。不曾想,他是恨海无边不可量啊。”
    楚河不站任何皇子,偏站恒南王,就是奔着“谋反”这个词,当今皇上,当今皇上的儿子,皆是尉风的仇人。
    尉风的仇人,便是楚河的仇人。
    细想想,他与楚河的目标也算一致,尉风的仇人,何尝不是羲族的仇人,又何尝不是他肖言琅的仇人。
    唯一不同是,楚河的目标里,还有他。
    时辰不早,肖言琅心知他不走,赤怜早晚也要来催他。
    “我该走了。”
    起身走出几步,肖言琅又回头,“这失忆,不会再记起来了吗?”
    “此番失忆,是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