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拓梦大厦。
    虽然招牌是写的大厦，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很巧妙的隐藏在小区内部的两层楼。
    即使是这个时间段，楼里面的一层还是灯火通明，黑夜里显得格外的醒目。
    如学校教室般的屋子和设施，足可以令任何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觉得这里是一处有着传销性质的培训窝点。
    实际上，也确实有小区内的热心人观察后打电话举报过。
    只不过，这些灯光灭了一个星期后，又是照常亮起仿佛无事发生。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举报了，大家都看出来了，里面的人上面有人惹不得。
    要是一个不小心惹烦了，自己的举报信息被透露了，搞不好是要倒霉的。
    某个培训的教室内，孟战正讲的起劲儿，慷慨激昂的给下面学员描绘职业蓝图。
    讲台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顶着没剩几根头发的强者头型，冲着眼前教室内的二十来号学员道：“我接个电话，你们这边先自己看看，感觉无聊的话可以背背面试题。”
    他说着又神神秘秘的看着众人：“这些题，是最近一阵子，某大厂某组的面试题。”
    丢下这样的一句话，孟战拿着手机接了起来。
    “喂，江浅安同学，凯镁还不错吧？”
    这话的声音不小，底下的同学听的很清楚，很多人互相看了看都是开始背题。
    毕竟，同学，凯镁两个词，就已经让他们如打鸡血，迫不及待的幻想着转行成功了。
    江浅安搭在办公桌上的小脚晃了又晃，随意的拿了妈妈洗好的车厘子放到嘴里。
    “孟老师，这边还好，多亏了你的资源，面试的题都是你发过的。”
    这样的话听的孟战是一阵舒服，他非常聪明的把手机的扬声器开到了最大。
    作为一个合格的培训老师，无时无刻都要塑造自己的能力和形象。
    这比什么讲课水平都重要，这个时代玩的就是营销，务实者必饿死。
    “这么晚了，你还能惦记着感谢老师真挺让我欣慰的，其实咱们师生不需要这样客气。”
    孟战笑呵呵的语气落在底下这么多人的耳朵里，他在众学生的心里瞬间就高大了起来。
    于此同时，学生们热情更加的高涨，纷纷盯着电脑上的it八股文，背的那叫一个卖力。
    江浅安听到对方这话，手指轻轻张开水果直接归位到了盘子里。
    她可不是什么来感谢的，她只是来找对方要售后来的。
    “那.....那个孟老师你误会了，我心里面的感谢是真，但是更多的是想请你帮忙.......”
    这样温柔的求助话语，顺着手机的话筒经扬声器，在教室里久久不散。
    很多呆头呆脑的男生扶了扶眼睛，已经开始幻想着这声音的主人长相了。
    当然，更多的清醒大脑听后，都是抬头看向孟战。
    原本他们还觉得老师说“以后找我”这种是场面话，今天发现貌似这个老师比预计的更实在。
    孟战看着眼前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以及欣慰的目光，他在心里已经把自己的嘴巴抽肿了。
    没事儿外放个锤子外放，这下子他还真就骑虎难下了。
    他一边心里吐槽一边有些抓狂，没想到还真有找他售后的。
    眼下这么多人，要是都找他来售后，他这个培训班的校长也别当了，拉屎都没时间。
    “孟老师，我看你不说话是不愿意帮忙吗？”
    这话一出，底下同学们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孟战当即拍着胸脯神态无比的坚定。
    “怎么会呢，我之前带你们的时候就说了有事儿找老师，你的问题老师当然要帮忙！”
    他说话间马上拿起讲台上的鼠标，同时打开了两个浏览器。
    一个准备在国内搜索，一个准备翻墙搜索，做好准备等待对方出题！
    反正他觉得肯定是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多半查一查相关的问题bug，这事儿就能解决。
    “说吧，我帮你看看到底是哪块儿的问题！”孟战语气里是满满的自信。
    底下的同学们看到老师这么认真负责都是感动的不行只觉得报名费没白花。
    他们已经开始幻想着未来自己入职高薪岗位，有不会的问题老师体贴的全力出手了！
    江浅安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她在心底为这几天恶意揣测培训班的行为忏悔。
    “那个.......老师，你这边方便远程嘛，我一句两句的可能也说不清楚，问题还是比较多的。”
    吧嗒，孟战的手机直接掉在了讲台上。
    “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个时间讲课太困了，要是实在勉强的话那我不问你了。”
    孟战看了看底下同学们的目光，赶紧握着拳头放在嘴前狠狠的清了清嗓子。
    “什么勉强啊，我必须对自己的学生负责到底，这是应该的，哪有什么勉强！？”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已经把脑袋上没有的几根头发都要挠秃了。
    谁懂啊，这特么想借着别人在小白们面前露个脸，这一下眼看着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孟战握着鼠标几秒后就远程连接成功，开始控制着江浅安的电脑。
    他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桌面的游戏比他还要多，真是羡慕有时间打游戏的。
    紧接着，他又看到对方桌面的背景图，是大滑稽的斜眼表情。
    顿时，他的心态就有些绷不住了，只觉得对方是在嘲讽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孟战深深的吸气呼气，采用自我欺骗法，眼前的滑稽表情瞬间变成了大拇指的点赞。
    ......
    “对对对，就是这个文件夹，里面有好几处我看不懂的，你帮我分析分析呗？拜托拜托！”
    江浅安立志今晚必须将这些东西解决，明天定要让身边那个吝啬鬼刮目相看。
    她是这样想的，只可惜受苦的就是电脑另一端的孟战了。
    拓梦大厦的一楼，其他教室的灯光逐渐的熄灭，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学员开始撤退睡觉。
    最后，孟战这个屋子的学员也挨个跟着他打招呼，逐个的走出了教室。
    “咱们这个校长真是认真负责，都已经毕业的学员了，他居然这么热心的帮忙。”
    “是啊，太负责了，我当初来这边是熟人介绍的，想过靠谱但没想到这么靠谱。”
    走廊里的声音渐弱直至鸦雀无声，从外面看整个拓梦大厦只剩一块白光了。
    孟战眼神里带着红色血丝，他也不知道怎么教着教着自己就亲自上场了。
    眼下，txt的文档里，是他按着对方的需求内容，更改和优化的代码。
    “老师，要不要我动手，我看你一直在敲有些不好意思。”
    孟战听到这话坐直了身子：“不用，我眼看着就要弄完了。”
    他心里想的是，要是真的一点点教你，那老子今天也别他妈睡觉了。
    江浅安眼睛也有些耷拉着，只不过她要比教室里的孟战优雅多了。
    没事儿还能晃晃腿，不时的还能控制自己不出声，偷偷吃点水果监工。
    她的本意实际就是自己学习自己来成长，可做着做着就变成闲人一个了。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直在跳，不一会儿就又跳了半个小时。
    “跑通了！”孟战是有些技术人员的激情在的，看到success比看比基尼还兴奋。
    江浅安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震的一颤，也在电脑上看到了成功的英文。
    她手边的果盘里，已经没有果了，只有盘和核。
    “真是麻烦你了老师，我今天也是学了很多，您真是认真负责。”
    孟战呵呵的笑着，只不过在只有一个人的教室里，怎么都显得有些诡异。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早点进步独当一面比什么都强。”
    孟战说完又有些诧异，这姐妹的水平显然不是很高的那种，充其量就是一般。
    他疑惑道：“上次我记得咱们学校去了凯镁三个，你是用什么法宝过面试的？”
    江浅安仔细的回忆着：“没什么，就是正常的做做题，然后闲聊几句就过了。”
    “你刚才说咱们学校去了三个人？我怎么记得那波人里没咱们学校的熟面孔来着？”
    孟战：“有的，那两个后来和我反馈，说是都会但还是没选上，我想着就是竞争激烈。”
    江浅安满脸的困意打了个哈欠：“呃......那我可能是运气好吧。”
    她说话的时候，隔壁已经睡着的江爸翻了个身，然后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江妈倒是被震醒了，脸上带着无奈的摇头，随即穿鞋下地去了洗手间。
    合上了电脑，江浅安拿着果盘走出房门，发现老妈正看着她满脸八卦的样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能学到这么晚，我家安安是不是转性了，这是什么力量？爱的魔力？”
    “我前两天去动物园来着，有小孩穿着鲜艳的衣服，那孔雀直接就开屏，试图吸引眼球。”
    江妈笑呵呵的挨着江浅安说着，甚至挑了下贴着江浅安的肩膀。
    后者原本正要睡觉的满脸困意瞬间消失了一半，她挠着长发抱怨道：“女特务，真八卦！”
    江妈抬起胳膊透过门缝，指了几下屋子里正睡着的江爸。
    “女特务哪有陪一个油腻中年男到老的，我知道你是嫉妒妈的美貌，毕竟特务都超级美。”
    江浅安故作嫌弃状，直接不予理睬，转身向着屋里走去。
    江妈的手直接搭在了她的肩膀：“有合适的领回来让特务看看，我还挺好奇你的眼光。”
    “好好好，我真是服了你了，大半夜的不睡觉。”
    江浅安边走边说，很灵活的伸出小腿带了下门，躺倒在床上放松。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把电脑关机放进了背包，一看手机已经后半夜两点了。
    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梦里是她扬眉吐气，林雨哭着喊着求着她帮忙。
    她勉为其难的收了对方两千块，在对方一脸崇拜的目光下，她随手就解决了几个问题。
    “有事儿找姐......我免费帮忙......不像你......小气！”
    江浅安含含糊糊的说着梦话，抱着丝滑的被子微微将腿抬了一些。
    窗外的月亮圆的不行，透过窗子照在她的半截小白腿上。
    她睡觉的功夫，拓梦大厦倒霉的孟战已经把地上扫完又拖了一遍。
    “这培训班越开是越玩蛋了。”
    他看着教室后面的墙壁，靠着的密密麻麻的两排桌椅，只觉得好时候已经过去了。
    经济下行，前些年香饽饽的行业如今肉眼可见的凋零。
    曾经何时40来人坐满的教室，如今招生困难逐渐减员，现在也就坐上一半。
    多亏了这些后知后觉的人在转it，还能让他这个培训班勉勉强强的开下去赚钱。
    或许，这个行业还能维持个三年。
    到时候，他孟战没准也要玩上失业三件套了。
    当然也许他不用快递，外卖，网约车三件套，拿着这些年吃到的红利躺平也是不错的。
    孟战预计，计算机这个行业会如同多年前，迎着地产东风起来的建筑业。
    相关的产业工人，工资待遇逐渐回落至正常水平，最终行业失去荣光。
    这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而是行业兴衰的必然规律。
    钱流到地产里，普通从事建筑的就跟着吃点渣滓，兜里相对鼓些。
    钱流到互联网，普通从事it的就跟着拣点骨头吃，肚里积累些油水。
    站在风口，猪固然可以起飞，但是有没有足够的钱买入场券才是最大的问题。
    只不过，如他一般的普通人，确实可以靠近风口的房子，至少也会凉快些就是了。
    关灯以后，孟战关上了门，随着铁门声，他慢慢的向着外头走去。
    月亮很亮，他却在算着这一波的学员，有多少大概会毕业即失业。
    饱和的行业，学历卡掉一半，技术卡掉一半，年龄再卡掉一半。
    他明天还是需要继续张罗，联合业内的朋友找岗位，以提成换取学生的就业。
    学员里面，一些熟人，或者是转介绍的学员，这部分人学费是赊账的。
    需要早早给他们安排上岗，让他们先赶紧工作还钱。
    以前哪里需要这种带有风险的招生手段，教室的那些椅子早早就被预定出去了。
    天南地北的学员们，要不全额支付转账，要不就签合同贷款捆绑，那时都是卖方市场。
    可眼下，位置空着也是空着，不如靠着人情牌，毕竟多一个人还钱，那就相当于捡几万。
    孟战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还是把手机定好了明天七点的闹钟。
    他心里非常清楚，在行业完全萧条前，努力的回报率还行，还能够赚到钱。
    要是现在不玩命的狂奔，再过几年没准努力都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