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川戴着一顶灰兔皮的帽子，脖子上围了一条打了补丁的棕色棉布围巾。
    他围的潦草，只将大半张脸挡住，露出一双锐利狭长的眼。
    听到宋念的话，割肉刀在他的手里转了个圈，而后被钉在了猪肉上，“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你要是想举报老子的话，信不信老子没被红袖章抓走，你会先被这黑市背后的人给收拾喽。”
    “你误会了。”
    见他直接戳破自己的试探，宋念不仅不慌，反而淡定了数了几张粮票出来，“这些粮票，抵刚才的那些肉。”
    “我只是想问问，”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朝前迈了一步低声开口，“林场的人冬季应该存了不少榛子核桃之类的坚果吧？我想买些，给家里的孩子吃。”
    商城的钱太不禁花，四位数的余额就像昙花一现一样，她昨天晚上一下花了一半。
    就这，家里要添置的东西依旧很多。
    “我家孩子多，如果林场有的话，我愿意拿粮食跟你们换。”
    罗川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到底没有按耐住粮食的诱惑，“你哪里来的粮食？”
    “我家男人的单位补得抚慰金，家里今年的工分够吃用，这些粮票我暂时用不到，不如用来换点更实用的东西。”
    “再说，我们都是庄稼人，红薯黑面什么杂粮都能吃得，这么精细的粮食给我们用也是糟蹋了。”
    财不外露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要是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个肥羊，说不准就会被盯上。
    她想赚钱不假，但不能莽撞的硬干。
    罗川见她说的情真意切，眼底的警惕褪去大半，颇有些同情眼前的人，又有些羡慕那个受了重伤都有人操心的男人，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语气便有些生硬，“那些坚果硬梆梆的吃了直噎嗓子，我们也不喜欢吃，你要是想换，可以。”
    “怎么个换法？”
    宋念早就算好了，“如果带壳还没处理过的话，五斤坚果换一斤细面，但是坚果我要今年秋天刚收的，不新鲜的不要，孩子吃了容易生病。”
    “马上过年了，有白面，还可以包点饺子，这样才有年味。”
    这个价格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榛子这些东西不值钱，山上一堆，还都长了硬壳需要处理，既压秤吃起来也不方便，如果炒熟了再吃，还废柴火和盐巴，很多人都不喜欢。
    如果说便宜了，恐怕对方反而还会多想。
    罗川的眉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确定，换细粮？”
    “你想换粗粮的话，我也有。”
    罗川立马摇头，“有细粮换，谁换粗粮呀，大过年的谁不想吃点好的啊又不是傻子。”
    林场住的七八个都是汉子，唯一的姑娘，还是他们队长的亲妹子，被队长护的跟眼珠子似的平时连屋子都不出，一群糙老爷们把日子过得，整天在林子里打野味。
    他们也没有工分，一年到头分不到粮食，允许他们种的地加起来就六分，几个大男人把青菜种的乱七八糟还不够虫子吃的，最后索性全拔了换成土豆和红薯。
    对方要的坚果，还是队长让他们捡来给他妹子吃的，可惜人家胃口小，他们捡了两口子，基本都没怎么动过。
    “明天吧，明天我把东西扛来，你要是愿意的话你自己挑，挑剩下的我再弄回去。”
    宋念干脆点头，“行！明天还是这个点。”
    许是因为过年，没什么人舍得把肉拿出来卖，宋念便多问了一句，“能抓着野鸡不？我想买两只。”
    罗川散漫的点了下头，语气随意，“晚点我在林子里做个陷阱，要是能抓到的话，我明天一并给你带过来。”
    林场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野味。
    两人说定，宋念也不在他的摊位前多逗留，蹬着自行车出了巷子直奔副食品店和国营饭店。
    弄完这些，时间才刚六点十分，担心几个孩子起来见不到她胡思乱想，宋念径直离开了镇上。
    冷风呼啸，好在她出发前从商城里买了一副皮手套和护膝，硬是蹬出了汗。
    刚打开院门把自行车停好，就看到周博宇已经起了床。
    “起来了？”
    宋念把裹得死紧的围巾拆掉，开口说话时白雾缭绕，“我去了一趟镇上，用榛子换了点东西。”
    “咱们早上吃汤面，我给你们做一个爆炒猪肝的浇头。”
    猪肝能补血明目，几个孩子估计都有些缺铁性贫血，食补要跟上。
    “我还以为你在厨房，听到门响急忙穿衣服跑出来看看。”
    他难得有些腼腆。
    昨天痛快的哭了一场，今儿早上头一回睡醒了，还敢在床上多赖上一会儿，眷恋被窝的温暖。
    宋念把买来的东西拎到厨房，扭头看了一眼像个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话里带笑。“赶明儿我去抱条狗崽子回来，看家护院，省的你一个小孩，每天什么都操心。”
    村子里只有队长家养了条小黑狗，干干瘦瘦的，一见到人就直叫唤，村里的孩子们又怕，又忍不住想跟它玩，吓得队长只敢把它拴着，生怕小狗被吓的咬人。
    “真能养狗？”
    不等宋念回答他便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小狗也要吃饭，养了它，家里又要多一张嘴。”
    宋念没肯定也没拒绝，琢磨着明天跟林场的那人说说，看看他知不知道哪里有刚满月的小奶狗可以抱一只。
    到时候就交给三个孩子养。
    “妈，榛子真能换肉？要不然，咱们明天再去一趟山里吧。”
    “年前不进山了，年前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忙活赚钱，家里都没好生收拾，宋念打算趁着年前来个大扫除，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重新收拾一遍。
    越想事情越多，她一边做饭，一边捋出先后顺序。
    周博宇烧火。
    小锅开水下入从国营饭店买的手擀的生面条，大锅烧热放入一勺猪油，切得极薄的猪肝滑入锅内大火翻炒，等猪肝卷了边，宋念放入调料，临出锅之前洒了一把蒜苗。
    满屋飘香。
    因为是做浇头，猪肝便用了湿炒的法子，有浓油赤酱的汤汁，一人一勺浇在装了面的大碗里。
    周博文和周悦闻到爆炒的香味便爬了起来迅速刷牙洗脸，两个孩子进到厨房，宋念刚好把面端上桌。
    “哇！”
    “好香！”
    “这是啥？”
    周博宇给弟弟妹妹拿筷子，抢在宋念前面回答，“这是猪肝面！妈说这个能补血！是好东西。”
    宋念尝了一块，猪肝炒的很嫩，吃起来完全没有满嘴渣的感觉，搭上面条，恰到好处。
    “大姐！”
    “大姐你在家吗？”
    一碗面刚动了两筷子，从内闩上的院门便被人重重砸响，“我是大妹啊，快开门！我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