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和大队长中午喝的太多，吃完了还没下桌。
    罗川没有接着跟他们喝，差不多了就到一旁洗了把冷水脸，等酒气散了一半，跟宋念借了辆自行车拖着大队长回了林场。
    张梅利索的帮忙收拾了饭桌，跟着大队长身后见他进了门，又回来陪着宋念去了知青点。
    过年时候的知青院子，有点清冷。
    锅灶都是冷的。
    宋念和张梅一进院子，对视一眼，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韩知青？”
    房门关上，两人怕突然敲门吓到对方，张梅站在窗户跟前轻声喊了一句。
    “谁呀？”
    屋内传来声音，紧接着房门从内打开。
    韩知青很瘦，看起来风吹就倒。
    袄子穿在她身上就像麻袋一样空荡，许是因为知青点没有旁人，她的头发柔顺的披着，显得一张白净的脸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精致，如果不是过于瘦弱，很有几分美人的潜质。
    宋念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在心里暗赞了一声。
    她的皮肤，在下塘村劳作了那么多年，依旧白净。
    “张主任，”韩知青客客气气，看了一眼站在张梅旁边的宋念，眼底流出疑问，“这是？”
    “韩知青你好，打扰了。”
    宋念主动接过，开口回道，“是我麻烦张主任带我过来找你的，听闻你很爱看书，所以我想来问问看，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韩知青面上没什么变化，歪了歪头，定定的看着宋念。
    “我家里有三个孩子，需要补习小学的知识，从一年级开始补，我想找你帮帮忙，虽然不能直接给你钱，但是我可以管饭，也可以给你粮食，或者如果你……”
    “可以。”
    宋念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难得有些呆愣的反应看她，“啊？”
    “我说可以。”
    韩知青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眼神定定的落在宋念身上，“现在农闲，我可以去你家辅导功课，等需要挣工分的时候，我只能下了工再去。”
    “但是我希望你能一天管我两顿饭，早饭我可以自己解决。”
    宋念有些意外对方答应的如此痛快，但还是迅速的点头答应，“一天三顿饭都可以。”
    “那就一天三顿饭。”
    宋念：“……”
    韩知青跟她想象的，着实不大一样啊。
    “这就好了。”
    张梅双手一拍笑的最为灿烂，“宋念同志的手艺是真不错，我早就担心韩知青你这个身子骨了，说不准以后还能吃胖不少。”
    “张主任，还有什么事吗？”韩知青像是没接收到张梅的热情一样，慢吞吞的扭头看她低声开口，“没事的话，我先进屋看书了。”
    “明天我就去宋念同志家，帮忙辅导功课。”
    张梅的笑容一顿，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没事了没事了，你回去吧。”
    “不耽误韩知青温书了。”
    韩幼仪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她一走，张梅和宋念对视一眼，在知青点门口互相忍不住笑了笑，各自回家。
    知道自己要有辅导老师了，不光孩子，就连宋想都有点紧张，只有最小的周博文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梦里还在乐呵呵的啃鸡腿。
    早上八点。
    宋念刚打着哈欠走到院子，就听到院门被人敲响。
    她昨天从知青点回去，就在商城里买了辆自行车赶去镇上和苏小红碰头，好在两人这天约的本来就是下午，不然还真赶不上，苏小红两天就把上次从宋念手里批的货全部卖完。
    这次不仅没少要，批了翻倍的数量，说是要趁放假去趟县城试试，两人约定了初五再见。
    至于罗川骑回去的那辆，宋念打算当作他和林队长送来的那堆东西的谢礼。
    院门再次被人敲响。
    宋念快步走上前去拉开院门。
    韩幼仪站在门口，见到开门的是宋念，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小幅度的点了下头才轻声询问，“现在开始上课吗？”
    “不着急不着急。”
    几个孩子都没起床。
    宋念让开院门示意对方进来，“我先去做早饭，韩知青要不然先去堂屋坐会儿？看会书，等会吃完早饭再开始学习怎么样？”
    “可以。”
    她抱着怀里的书，没进堂屋，在院子里拿了张板凳坐在屋檐下避风的地方，似乎一低头就沉浸在了书里面。
    宋念见状也没打扰。
    她目前对韩知青的感官还不错。
    早饭多了个成人，又不知道她的饭量大小，宋念便多煮了两盘饺子，就算有剩总比不够的好。
    她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坐在屋檐下的韩幼仪鼻子动了动，手指攥紧书页，半天没有翻动。
    饺子快要出锅的时候，宋想带着三个孩子起了床，热热闹闹的进到院子洗脸刷牙，要不是宋念提醒，都没人发现安静的像隐形人一样的韩知青。
    “韩、韩老师。”
    宋想到底大上一些，她开口喊完，三个孩子就跟在后面学着唤人。
    韩幼仪抱着书本站了起来，看着从大到小的四个孩子，眨了眨眼，好半晌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回答的声音很小，“你们好。”
    “吃饭啦。”
    不好意思让人陪着在厨房吃饭，宋念便将饺子端到了堂屋。
    原本以为吃饭的时候还要客气的相让一番，没想到韩知青虽然安静，但速度并不算慢，她的饭量比常常干活的宋想还大，差不多够宋想加一个周博宇的饭量。
    煮的饺子被吃的干干净净。
    宋念捏着筷子，震惊地扫了一眼她的肚子，见棉袄挡着看不出来，默了默没有出声。
    “大哥，她……”
    还不懂人情世故的周博文刚要开口，嘴巴就被周博宇捂住，“小弟，等会你也要读书啊，到了暑假，你也该上一年级了，现在跟着学刚刚好。”
    周博文‘呜呜’两声，没有挣脱他大哥的钳制，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韩知青，”宋念想了想，教书也算个很费体力的活计，一脸关切的询问，“要不要再煮一点，家里的饺子还有很多。”
    “不用了。”
    韩知青虽然语气很平，但肉眼可见的，她嫩白的脸皮逐渐变红，从耳朵到脸一直蔓延到脖颈。
    宋念：“……”
    韩知青看起来不像是冷淡，倒像是社恐。
    唯恐多说两句会让她缩回壳里，宋念收拾了碗筷就招呼几个孩子开始学习。
    商城里的黑板太贵，她就买了个黑板贴纸贴在了旧床板上，底下放了两个凳子架在屋檐下，上方用两根绳子吊着，旁边像模像样的摆了个宽凳，上面放了一盒粉笔。
    “韩知青，屋里太暗，你和几个孩子就在屋檐下上课，如果觉得冷或者天气不好的话，咱再移到屋子里去。”
    “这里很好。”
    韩幼仪爱不释手的捏着粉笔，又小心地摸了摸黑板，乌黑的瞳仁内有点兴奋，“宋念同志，你准备的很齐全。”
    原本搜集的课本给了对方一套，几个小家伙一起看一套。
    宋念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韩知青虽然看着社恐，但一教起书来，整个人神采奕奕，像是在发光一样，小学枯燥的知识被她讲的很有意思，就连最小的坐不住的周博文都听的很认真。
    她原以为家里这几个孩子，会边听边打瞌睡呢。
    宋念没站多久，便放松了心神到院子里忙活去了。
    发卡和发绳给了她不少灵感，她最近正在琢磨商城里的发箍，马上就要立春，除了这些，还有不少东西可以倒卖。
    谁不想变美呢？
    大家都沉浸在忙碌中的时候，时间的流逝就显得特别迅速。
    午饭考虑到韩知青的饭量，宋念做的更多了一些。
    午饭过后休息两个小时之后再开始，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韩知青吃了晚饭准备离开，宋念送她到了知青点。
    一个女知青摸黑回去，她担心出事。
    “宋念同志，谢谢你送我回来，”连吃人家三顿饭，韩知青在宋念面前稍稍放开了一些，“你也快回去吧。”
    “看你进去我就走了。”
    韩幼仪乖乖转身进了房间。
    宋念看着屋内油灯亮起，刚一回头，冷不丁差点撞上一人，紧接着便被人拽着手腕扯到一旁。
    她反手用力，拧转对方的胳膊，膝盖一顶，压得对方跪在了地上，又不敢大声喊疼，急忙开口求饶，“是我。”
    “宋念，是我啊！”
    宋念手上愈发用力。
    “断了断了。”
    “我是田志刚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田志刚？”宋念把人朝上扯了扯，借着月色一看，梳着牛舔一样发型的可不就是那厮么，话里询问，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松，“你鬼鬼祟祟的站我身后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鬼鬼祟祟了？”
    胳膊在人手里，田志刚不得不老实开口，“我刚从城里过年回来，这里可是知青点，我到这不是正常吗？”
    “你放开我，胳膊、胳膊快没知觉了。”
    宋念才不信他的鬼话。
    这人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后的样子，哪有一点赶了一天路的风尘仆仆。
    她收了手，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
    田志刚起身就要去拽，被宋念突然回头的一个冷眼瞪的愣在原地，讪讪的把手缩在身后，脸上扯了个笑，“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的脚下连行李都没有。
    宋念站的离他足有一米远，一脸冷漠地盯着他，“有话说。”
    “宋念，”田志刚缓了声音，“你怎么这么凶，我记得以前……”
    “有屁快放，”宋念一脸不耐，要不是怕对方拉拉扯扯一路跟上，她早就转头就走，哪有功夫站在这里听他磨叽。
    “我说，我说，”田志刚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自以为魅力十足的表情，“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进城吗？”
    “以前虽然我一直跟你说你还不够优秀，我的家里比较传统，接受你需要时间，我承认，那都是我以前自我逃避，害怕面对未来的困难才这么跟你的说的。”
    “最近这段时间你一直都没来找我，我才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宋念，我这次回城，跟我家里人坦白了我们的事情，他们虽然对你依旧有点意见，但谁让我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所以咬着牙同意了。”
    “你看，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以后一定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任性了，好吗？”
    他卖力的表演出深情款款的模样。
    宋念却听的几欲作呕。
    什么人渣玩意。
    这种话，狗都不信。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家里人最疼爱的孩子，没见过父母不管不问对下乡的孩子不管不问的这种心头肉。
    “田志刚，是不是我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让你还没认清楚事实？”
    宋念的眼神愈发的冷，话里带着明晃晃的嫌弃，“你算什么啊？先不提你根本比不上我家周祈一个手指头，就算我要改嫁，我也不选你啊。”
    “一个连工分都赚不到的知青，我找你，怎么？我是嫌自己儿子不够多，再养一个吗？”
    “你要是想找个娘，去镇上要饭看看，说不定还真能碰到缺儿子的。”
    纵然已经天黑，但月色也足够明亮。
    宋念没有错过田志刚眼底一闪而逝的怨恨。
    她确实可以假装附和来试探对方的真实意图，但她不高兴。
    凭什么给对方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田志刚心底暗恨，面上却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朝前迈了两步站的离宋念更近了一些，“宋念，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真心？”
    “我不相信你是个这么小气的人，虽然我说过你，但那都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未来，你真的要为这点小事跟我生气吗？”
    “有一句古话叫做忠言逆耳，你没读过书，不知道，我不怪你。”
    “但我想跟你一起回城是真心的。”
    “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下塘村吗？你那三个孩子都不是你亲生的，现在对他们再好，他们长大了也不会孝顺你，难道你不想，有一个自己生的孩子吗？”
    没等到宋念的喝骂，田志刚心里一喜，迫不及待的接着开口，“现在就有个回城的机会，只要你愿意，不必等这个冬天结束，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