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媛心里好像被什么不清楚中的力道触碰了一下。
    虽然这种情话自己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从大学到工作，本来就有一些追求自己十分殷勤的男生，她曾经还收到过厚厚一叠纸的情书，上面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抄来的，总之全都是微博平台上那种“100句值得收藏的心动句子”里类似的内容。
    她当时记得自己都没看完，因为里面的文字都太大同小异了，客客气气收下，已经算是有礼貌了更没有什么后续。
    而现在段清寒突然说这句……
    她敛下眼，在心里暗暗道有手段的段总就是不一样，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如同吃饭喝水一般信手拈来。
    赵媛低下头，就当没有听见这句话似的，不过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你怎么不坐地铁来。”
    好像是在说几天前两人一起在地铁上的那些事。
    “确实想过。”段清寒甚至点了点头，完全接住了她的话，“不过那个时候时间尚早，又担心万一到时候你不想挤地铁的话，至少还能开车送送你。”
    赵媛本来想当做不领情：“我又不是那么挑剔的人。”
    只是没想到段清寒还没说完，下一句是：“我明白，我也只是想自己一点心理安慰，告诉自己如果这样，你选择我的可能性会多一分而已。”
    其实这种台词要是单拎出来赵媛一定会觉得矫情，甚至可能还会在心里嘲笑一下不是大学生了，好像说这些未免有些过于天真。
    可是段清寒在看向自己眼睛的时候是真诚的，一个字一个字都在证明不是在刻意编排，只是脱口而出。
    ……真的有这么会吗？
    她在心里没有答案，但好像也并不想真正的寻求到什么。
    “那我刚才跟同事那些话……”赵媛似乎想遮住这一点，有一些微妙的气氛，干脆转换了话题，“你会不会觉得我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而这句话刚说完，她就抬头看见段清寒似乎很浅淡地笑了一下。
    “在这件事上，你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别人都欺负到你脸上了还不反击，在商场上可一定是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段清寒云淡风轻的说，“这算什么？”
    大概是段清寒以前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绅士模样，现在突然说这种话，让赵媛还有点不习惯，略有吃惊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这种人，干什么都讲究一个礼貌客气呢。”
    “那也要分人。”段清寒凑过来了一下，给赵媛系好安全带，“如果什么都礼貌客气，可能都等不到项目落地，就会被人窃取果实了。”
    本来这句话没什么意思，完全只是在说他之前工作上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之后，段清寒准备握方向盘的时候怔了一下，好像发现这段话在某些地方也有别的所指，勾了勾唇角。
    赵媛也是猛的反应过来。
    该说不说，段清寒之前跟自己接触的时候，的确是非常礼貌客气的……
    不行，完全不用比，没有这个必要。
    对双方都没什么意义，还显得无聊。
    “那你们搞商战都是什么样的？”赵媛想起自己曾经在新闻上看到的各种离谱操作，“难道真有什么偷偷用开水去浇隔壁发财树的啊？”
    还有人穿着保安的衣服去偷东西，寄快递诋毁诅咒……
    这种听上去跟小孩子似的幼稚方式，都是她曾经看到过的真实商战。
    “所以之前我还觉得你们这些人比较高大上，没想到还能质朴成这样！”赵媛说。
    大概是浇发财树这个奇葩传闻传得太广，段清寒也笑了一下：“不瞒你说，比这更离谱的还有很多。”
    赵媛来了点兴趣，凑近一点：“我平时在医院上班，也听不到那么多八卦，有没有有意思来分享一下？”
    “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不过都是为了点利益尔虞我诈罢了。”段清寒启动了车说得很轻松，“也都是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已。”
    赵媛点头：“也是，谁上班整天会开开心心的。”
    她想起最近在网上冲浪看到过的段子，掰着手指头数着说：“据说每天上早八的人总会上出一股班味，这种东西是洗不掉的，会一辈子烙印在身上……对了，我们出去吃什么？”
    今天段清寒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不过因为现在时间不算早，他还是给了一个备选：“或者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朋友开了一家中餐厅，应该会合你胃口。”
    比起高贵事儿多的法餐，的确这种经过改良的符合自己口味的中餐馆才更适合吃晚饭，赵媛于是也没多犹豫，点头：“那好，可以去试一试，今天听你的。”
    虽然只是这么回答，但段清寒明显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我的荣幸。”
    “然后你刚才说，班味是什么？”大概日理万机的段总还是对他们这种时尚互联网弄潮儿的新奇词汇不太了解，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这个东西吧，其实很难具体形容，但就是一种感觉，你知道吧？”赵媛捏着下巴想了想要怎么举例，“就是你随便看一看就很明显了，如果在每天早上七八点出门手上匆匆拎着早餐的、下班的时候蓬头垢面眼神疲惫的，这样的人就算周末出来也会有一股洗不掉的班味。”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冲浪话术对方能不能理解，但又实在觉得这个歪理还挺有意思的，犹豫了一下，干脆拿之前还在讨论自己的那个同事来举例：“就是那个一直在背后说我坏话的人，看上去就很有班味，你能get到吗？”
    虽然平时赵媛没有评价同事的习惯，但这个人也不是第一次在背后议论自己了，要真一点也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她十分理直气壮地想。
    段清寒看上去就真的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又很认真的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你这么一说，我也能明白一点你的意思。”虽然这个话题听上去似乎很无聊，但他还是十分配合地跟着聊。
    他甚至还举一反三：“这样一般都会厌恶自己手上的工作，然后看上去会很疲惫。”
    “是的是的！”赵媛满意地点头，“很有前途！”
    虽然这个话题实在是再无聊不过的一件小事，但段清寒还是弯下了眼睛。
    “但我觉得我身上的班味不是很重，”赵媛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自己撇清一下关系，“我上班没那么痛苦！”
    不过都说到这里了，她突然停下来，看了看正在开车的段清寒一眼：“这么一说……”
    ……他们这种公司的总裁岂不是……！
    没想到这一次段清寒提前觉察到了她想说什么，甚至还在堵车的间隙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要不要评价一下我身上？”
    心里想的被对方戳中，赵媛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才睫毛闪着小心看他：“打工人是打工人，段总是段总，我们整天朝九晚五是上班坐牢，段总日理万机行云流水，怎么能一起比呢。”
    正说着，赵媛就感觉段清寒放缓了车速，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她心里一惊，还以为自己顺口胡诌的话让段清寒有了什么不满，立刻回头看他：“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您身上有班味而是说段总气质独一无二跟我们都不一样——”
    只是话没说完，就看见段清寒从车里拿了瓶水轻轻拧开，再递到她的眼前。
    赵媛：“……哎？”
    段清寒眼里有显而易见的笑意，说道：“看你说那么激动，喝口水润润嗓子。”
    赵媛：“……哦。谢谢。”
    她因为对方的动作停顿下来，然后又在对方的目光里喝了口水。
    这才发现段清寒也不是因为自己的话才停车，单纯是因为现在本来就是下班，高峰期车流太多，塞住了而已。
    “怎么不继续说了。”段清寒好像听得津津有味，因此声音也十分愉悦，“不过我倒是没觉得我跟你有什么不一样。”
    赵媛咳嗽一下，总算没有再开玩笑：“我刚刚可能也就是刚下班，太兴奋了，随口乱说的！”
    “我很喜欢。”段清寒忽然开口。
    赵媛原本想好的其他话又都说不出口了。
    喜欢……喜欢什么？
    大概是怕现在跟对方对视，自己会找不到话说，赵媛干脆把头转回去，重新看着川流不息的高架桥。
    这本来就是一天中最堵的时候，如果打开车窗，说不定会听到一些司机为了赶紧下班，而有些烦躁的按着喇叭；也会闻到汽油味、听到电流声，告诉人们这是一条拥堵的马路。
    他们眼前是一片好像没有尽头的车流，各种汽车的尾灯闪烁着，有点刺眼的红色明明灭灭。
    只是，看上去那么奔波忙碌的一条路上，在车内又是安静的。
    因此赵媛没法装作没听到刚才段清寒的话，于是只能继续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
    然后就听见段清寒继续说道。
    “其实原本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开车出来，也觉得时间浪费在堵车上很没意思。”他的手指轻轻敲打了一下方向盘，真皮的质感发出好听的声响。
    “但我现在觉得我好像还蛮喜欢这样的感受。”
    再不回复就不礼貌了，于是虽然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赵媛还是应和了一句：“什么感受？”
    “拥挤的没有座位的地铁，排队刷过安检闸门时的热浪，排队排很久但味道的确不错的大排档，以及现在听你说的一些，我可能之前没有注意过的小段子。”
    “有一种很真实的、触手可及的感觉，可能就是生活气吧，”他笑了笑，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
    虽然他现在说的是喜欢这种吵吵嚷嚷但并不聒噪的生活气，但赵媛当然不可能一点不往自己身上想。
    她又想起夏眠对此的锐评。
    “——这不是out了一个，终于要开始有进展了吗！”
    “——好期待，记得给我实时转播。”
    “——攻势忽然就跟之前不一样了呢！”
    可能之前还有些模糊，但此刻赵媛的确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段清寒并不想只把关系维持在“仅仅做朋友”或者“礼貌邀请自己成为他协议结婚的对象”这两件事上。
    自己又不是傻子。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但段清寒不管怎么说，总是足够照顾人的，见赵媛不说话，很快又轻笑了一声：“怎么感觉我现在说的话挺高高在上的？”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他说着还替自己解释，“我只是享受这样的感觉而已。”
    “如果你要是觉得累了或者不喜欢，记得及时告诉我。”
    他这都快把台阶摆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再不开口也实在说不过去，赵媛摇了摇头：“没有不喜欢，今天也不是很累。”
    “我可能就是之前跟朋友说话的时候有点兴奋过头，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两只手都握着水瓶，说道。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敢说的太大声的原因。
    那就是她现在也无法毫无顾忌的说出拒绝。
    说得寸进尺也好，得了便宜还卖乖也罢，只是她的确觉得现在跟段清寒相处得还算融洽，当然很大一个原因是对方实在是很有分寸，不会让自己觉得难受。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逃避一些让自己感觉到不开心的事物和人，却又会贪恋一些明明应该更早一点说清的事物，只为留住当下的感受。
    不过赵媛从来不是会自我内耗的人，在这些事情上也会逻辑自洽，因此只是觉得现在还无法给段清涵一个清晰的定义而已。
    朋友？普通朋友？
    要是以前还好，可现在段清寒的态度明显不是奔着普通朋友，或者只是做协议结婚的对象去的，加上之前跟章希乾甚至出现过一个小小的修罗场，要让她现在去跟对方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或者“我们可以学从普通朋友做起”这种话，实在是太自欺欺人了，她还没绿茶到这种程度。
    她上来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十分清晰，因此在明确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基础上，要么努力去争取，要么就干脆不去设想，直接放弃，不管是工作还是个人生活。
    这样一来，就算最后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可以完全问心无愧，因为自己努力过；而对自己选择放弃的东西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后悔，从根本上杜绝了自己陷入各种情绪陷阱中。
    夏眠之前夸过自己这方面的心态，她现在觉得也是这样。
    现在的一切本来又浮躁又忙碌，如果连自己都无法自洽，一边面对别人的指责无所适从，就会觉得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从而畏畏缩缩。
    她早就跟自己说过了，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没意思。
    赵媛向来如此，她之前喜欢买包只是觉得那些东西能让自己感受到愉悦，而不会去考虑别人怎么想自己，因此在今天这件事情被那个喜欢嚼舌根的同事聊起来时，她非但不生气，反而只觉得好笑。
    所以她不可能真的毫无芥蒂的对段清寒说“我们只是做普通朋友”，或者“只把你当做普通朋友”。
    不过还没等赵媛自己想清楚，段清寒就已经笑了笑：“那就好。”
    “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说的那些东西很无聊。是我没听过的，很有意思，以后可以多说。”
    赵媛险些都要后悔自己跟对方讲什么班味这类新兴段子了，揉了揉指节说：“但是我刚刚说的话是真的。”
    “你就是跟我们这些上班族不一样，是绝对没有班味的一个人！”赵媛咳嗽一声找补道。
    “是吗？”段清寒好像今天的确很开心，依然笑着，然后问她：“那是什么味？”
    “领导味！”赵媛下意识说。
    结果话刚出口，就觉得这几个字实在带了点歧义，因为在大众心目中，领导是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充满了阶级感的词。
    段清寒明显又不属于那一范畴。
    而且他也不是她领导。
    正当她还在大脑里面搜寻什么样的词汇更适合对方时，就感觉对方好像靠近了一点——
    她闻到一点很干净的乌木香气。
    按理说，像他们这种成熟男人都喜欢用古龙水，但可能是自己的问题，赵媛总觉得古龙水实在有点烂大街，并不那么吸引自己。
    于是她下意识皱着鼻子，又嗅了嗅。
    而段清寒也趁着这个时间，把她手里的水瓶接过来放好，不至于让她一直握在手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适时离开了，保持了相应的距离。
    那种冷淡的木香便稍稍飘远了。
    “怎么样，想出来了吗？”
    而随着好闻的气味一起出现的，是头顶段清寒的声音。
    赵媛莫名有点懵，然后下意识脱口而出：“……乌木味。”
    她其实在开口时就有一瞬的恍惚，明白原来段清寒只是凑近过来收走她手上的瓶子，而不是真过来让她闻一闻自己的。
    可大概是那一瞬温冷淡漠的气味很好闻，她还是如同控制不住似的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