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印御景。
    狄陌打开家门的瞬间就觉得不对劲。
    没有亮灯，没有暖气，更没有那声听了刚满一周的“你回来啦”。
    家里黑漆漆的，冷冰冰的。
    “我…回来了？”少年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无人应答。
    是因为明天早上要去机场迎接爱德华小王子，所以回自己家了么？
    狄陌关上房门，上锁的脆响在玄关产生，在客厅里回荡。
    少年愣得出神，这是一周之前家里的常态，为什么突然就有点不适应了呢。
    明明前两天还嫌弃家里有些嘈杂，今天终于安静了，变回原来的、合理的样子了，怎么内心反而平静不下来了？
    换鞋、进屋，狄陌站在玄关和客厅的交界，看着紧闭的客房房门，连思考的速度都下降了不少。
    是参观教学太累了吗，又是出cosplay又是比试剑道，还跟钱江私立学生会达成合作约定，一天下来做的事比上学还多。
    罢了，再累也得把房间打扫一遍。自打洛璎在这里住下，已经好几天没进客房了。
    如此想着，狄陌推开客房房门。
    然后再一次愣住。
    半开的窗户一刻不停地纵容冷风的灌入，惹得窗帘不住翻动。一弯锋利如钩的峨眉月悬在云间，好像时刻准备杀生饮血。各种家具整洁如新，像是刚刚打扫完毕，一如这一周里不曾得到使用过般。
    庆幸的是，有一只略微眼熟的行李箱摆在衣柜旁；更庆幸的是，被子里有一大团明显的隆起。
    狄陌感应到自己紊乱的心跳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正常。
    “学姐，我进来了。”
    被子里隐约透出嗯的一声。
    关窗、整理窗帘、打开暖气，怕刺激到少女，狄陌没有贸然开灯，倒了小半杯温水放在床头。
    “学姐，晚上有什么想吃的么？”室温与户外无异，怎么想都是一回家就躲在被子里战术自闭了，晚餐十有八九没吃。
    “…不想吃。”可能是出于礼貌，被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会，闷闷地回答。
    “那我就做给自己吃咯。小馄饨还剩下半袋，全下了吧，不过我吃过晚餐了，浪费了怎么办呢…”狄陌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出房间，“对了，私立的动漫社长给我推荐了好用的遮瑕，试用装就扔在卫生间好了，反正也用不上…”
    没等洛璎再说什么，少年就钻进厨房关上门，关门前还把“厨房重地，闲人勿进”的牌子挂在门把手上。
    狄陌假装全神贯注做饭，耳朵却竖得老高。
    倒是没听到脚步声，但确实有听到小小的水声和一些轻微的其他动静。
    兔子出洞了。
    …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确定厨房外一片安静后，狄陌悄悄打开厨房门，瞄见了餐桌上一只半自闭的熊熊。
    别说现在洛璎表现出来的气质还挺契合正值冬眠时节的熊。
    但人家冬眠也得先吃饱而且开开心心地才对。
    于是狄陌深吸一口气。
    “啊哈哈哈哈哈，小馄饨来喽——”
    “噗…”
    事实证明经典能成为经典，就在于它拥有反复品鉴的持久性和举一反三的泛用性，甚至可以让正在emo的小姑娘违心且会心地一笑。
    “洗过手没，我可不想喂公主吃饼。”狄陌端出一大碗小馄饨后，又摆上两个盘子，上面盛有几个纹理似烙画的面皮馅饼。
    “这是…”小馄饨的淡淡脂香和馅饼的麦香混合在一起，激起少女压抑半天的食欲，夸张地咽了口口水。
    “之江中部地区的特色小吃，肉麦饼。”狄陌拿筷子戳了戳馅饼烤得有些硬脆的面皮，“名字叫肉麦饼，但这里肉馅的只有两个，剩下的两个分别是豆腐馅的和土豆丝馅的。你尝尝？”
    说罢，从大碗里舀出几只小馄饨和汤，一小碗推到洛璎面前。
    “我认识这个，邻市的街头美食，虽说是第一次吃。”少女凑近嗅了嗅，然后被从筷子戳开的孔里喷出的热气小烫了一下。
    狄陌已经记不清这一周里洛璎说了多少个“第一次”了。
    这个无情的“第一次收割者”讪讪地苦笑一下。
    少女先是吞了一只小馄饨安抚不断抗议的肚子，然后时不时拿筷子戳一下馅饼，通过吹出的热气确保温度降到可以入口。
    然后一口咬下。
    软脆得当的面皮包裹着肥瘦比例适当的五花肉，夹杂着少量咸香的梅干菜，品尝起来丝毫不觉油腻，偏干偏硬的口感与小馄饨堪称绝配。
    “啊，吃完了…”巴掌大的馅饼吃不了几口，原本食欲不振的洛璎，现在变成（食）欲求不满了。
    “慢慢吃，这个也给你。”发觉少女可能偏爱梅干菜肉馅的饼，狄陌把摆在自己这边的盘子推了过去。
    “嘿嘿…”洛璎也不客气，直接上手，抓起来就是一口咬下。
    却也只是咬下，然后不动了。
    随即眼眶倏然湿润，可能是用了遮瑕，没有明显地变红。
    “学姐。”狄陌心里叹一口气，果然还是没这么容易。
    “为什么…”少女颇为勉强地咬下一口，却失去了咀嚼的力气，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杏眼中滚出，樱桃小嘴咧着，不是笑。
    口中还含着食物，这位一中的无冕校花现在是如此的狼狈与不堪，又是如此的真实。
    “学姐，浪费食物可不好喔。”少年的话语尽可能轻柔，同时抽出两张纸，毫无距离感地上手擦拭。
    像哄厌食的孩子似的，鼓励洛璎吃下这一口饼，狄陌轻轻拍了拍小姑娘蓬松的脑袋。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我，又伤害你，又威胁你，你应该讨厌我才对吧？”少女揪着大腿上的家居服裤子，用力地揉出一团，鼓起勇气说出困扰已久的疑惑。
    为什么呢？少年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他会因为回到空无一人的家而感到失落，会因为她痛哭的模样呼吸困难。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狄陌坦言，“可能是因为你很努力，也很坚强。”
    洛璎呆在椅子上。
    她听过努力无用论，甚至潜移默化中也不认为“人家三代人的努力凭什么会输给你的十年寒窗”有什么问题；她也听过坚强就是逞强，钻牛角尖不如吸吸雾者。
    她在斩获年级第一的时候获得过很多认可，在守擂失败后得到认同还是第一次。
    又一个“第一次”。
    “在这个结果导向的时代，努力的过程毫无意义，坚强的主观意志更是虚无飘渺。”
    “每个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在乎过程那还需要为什么努力？如果精神萎靡的话，人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偷换概念。”
    “能不能乖乖被骗，不要拆穿我？”
    “噗…”
    直男的安慰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聊人生谈哲学，突出一个以理服人。
    好在适用于身为学霸的洛璎。
    “缓过来了，还吃得下吗？”狄陌瞅了眼盘子上那个只咬出了一个月牙的馅饼。
    “唔…饿过头了，好像有点消化不良。”少女摸摸自己扁平的小肚子，食欲又消失了。
    “那再吃点小馄饨吧。”狄陌也不勉强，“饼吃一口就不吃了，小孩子嘛你，真不可爱…”
    “诶？”洛璎闻言，精神了不少，“如果我吃完的话，你会觉得我‘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