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禾缓缓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软,尚未清醒,便听见帘外传来一阵声音。
“贺大人请留步。”
“明月姑娘还有何要事吗?”
明月忧心地瞥了眼珠帘内,沉声问道,“娘娘这都病了十来天了,这高烧反反复复地发,神智总不清醒,醒来也只会说一堆胡话,如今总算是降下去了,娘娘她……会不会有碍……”
“姑娘是想说智力?”贺观皱眉道。
明月点了点头。
贺观轻笑一声,明月蹙眉,暗暗指责他不成体统,“姑娘放心,要是娘娘真的醒来如同稚子,这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明月瞪他一眼,淡嘲道,“贺大人寡居多年,嘴里还是没句正经话。”
贺观一怔,不怒反笑,“微臣不是一向如此吗?与寡居何关?说不准,再过一阵,微臣又有喜事了呢……”
说罢,贺观提起箱子,便要往外走去。
“是谁?”明月赶忙追了上去,却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矜持道,“我……我也是替我们娘娘问一句。”
“我娶妻,与皇后娘娘何干?”
“你从前是为着彩云,才对永安宫、凤仪宫多有偏袒,如今你要娶妻了,我不替娘娘问一问,如何又能信得过你?”明月道。
贺观边走边说,“我与娘娘都是多年的旧相识了,凭着亡妻的缘故,也不会无缘无故撒手不管的,何况……”
“何况什么?”明月追问道。
二人跨出门框,贺观便停了下来,无意朝殿内瞥了一眼,“我为娘娘效力这么多年,纵然不是娘娘的人,又有谁会相信呢?”
明月先是一怔,随即有恍然大悟之感,附和道,“是啊,自你与彩云订婚以来,贺家自然被算作投靠我们娘娘与晏家了,既如此,怕是贺大人与家里都……”
明月欲言又止,贺观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点了点头,“是啊,昔年太后娘娘薨逝,赵太医为明哲保身而急忙辞官回乡,结果还是出了‘意外’,客死他乡。
我贺家原先在同门里也算是世族了,但如今为了明哲保身,我父亲叔父们也纷纷乞了骸骨,宁可在民间做个老药翁,也不愿在宫里遭人忌惮,如今只有我一人在宫里任职,陛下自不会重用我,我怕是也熬不出头,贺家在本朝的地位止步于此。”
“这……”明月心中五味杂陈,警惕地试探道,“听贺大人的意思,是后悔与娘娘、晏家攀上关系了?”
“要是微臣后悔,哪里还会有今日你我这场谈话?”贺观道,“贺家在本朝的地位止步于此,但来日呢?或许百年后新帝登基,贺家方能有出头之日。”
见明月一知半解,贺观无奈叹道,“你且将今日这话告知皇后娘娘,她自会明白。”
贺观说罢,还未等明月反应过来,便匆匆离去了,只留给明月一个孤独的背影。
明儿无奈,转身入殿照顾皇后,才发觉娘娘已然清醒。
明儿又惊又喜,立刻便要将两个孩子叫过来,晏清禾虚弱地拉住她的手,示意她暂且不必理会他们,而是问她刚刚与贺观在谈论什么。
明月如实相告,晏清禾听完,听出了贺观欲有投靠之意。只是,照他所言,如今人人都知他与晏家乃是一派,日后若登基的是照儿,他自然少不了好处,那又为何要故意与明月说起这些……
是了,他现在跟自己捆绑在一起,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皇子、大臣,都会把他视为一个潜在的威胁,日后若要清算他和贺家,贺家无根无依,自是难逃一劫。
所以他要投诚,他不仅仅是站队自己,更是要确保贺家在日后能重塑往日的荣光,他要确保百年后登基的新帝是自己的人。
那么,投诚的条件呢?
她忽然想起那日雨夜,皇帝告诉自己,父亲乃是被太后派人所害,当时是自己带着贺观去探望父亲,是不是贺观那时就察觉到了什么……
晏清禾对齐越所言半信半疑,现在唯有找贺观一问,或许可知晓一二。
“娘娘,在想什么呢?”
晏清禾靠在软枕上,疲惫道,“我在想,彩云走了也该有十年了吧?”
明月坐在床沿,轻轻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已经十年了,所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彩云若是投胎转世,如今也该有十岁了。”
“可不是,”晏清禾追忆道,“我记得当年云杏同我讲,彩云离世前,说要转世做我的女儿,说也想尝尝做公主是什么滋味,一晃十年过去,元熹这孩子也都九岁了,真是人生如梦啊……”
当真是、梦里云归何处寻。
晏清禾看向明月,牵住她的手道,“明月,昔年我问你,问你愿不愿意为了本宫嫁给贺观,你还记得吗?”
明月自是记得,只是提到贺观,倒忍不住脸红,“奴婢自是记得的。”
“那你现在可愿意?”
“奴婢……”明月犹疑道,“可那贺观说,他不是近日又有喜事吗?想必是贺家长辈安排给他的亲事……娘娘莫不是打算让奴婢做小……”
“想什么呢傻姑娘……”晏清禾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的明月举世无双,治家之才多少命妇嫔妃也比不上,嫁个太医已是低嫁,我又怎么舍得让她做妾?依我看,贺观说的喜事或许不是同旁人成亲……”
“那是什么?”
“是你,傻姑娘。”晏清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
“我……”明月笑道,“娘娘真是愈发爱开玩笑了,他怎么会想要娶我呢?他心里装的明明就是彩云呐……”
“可彩云已经走了十年了,他心中或许早就不在意自己未来有没有妻子,”晏清禾淡然道,“而且,娶一个本宫的心腹做妻子,是他所能投诚的最佳方式。”
“投诚?”明月诧异道,“为着彩云,他本身就是娘娘的人啊,如今又如何突然来了投诚这一说?”
晏清禾摇摇头,“仅凭感情,到底是空中楼阁,只有利益相连捆绑,如此方为脚踏实地,这个道理本宫明白,他贺观也明白,他担心本宫反水,在关键时刻弃他于不顾,所以他才想要以此来进行捆绑,到时候本宫为了你,也不可能弃他而去。”
“那娘娘可是有那贺观什么把柄?”
晏清禾摇摇头,任凭她如何回忆,也记不起同他除了彩云外的一丝瓜葛。
但突然间,一句话闪现在了她的脑中。
空谷的清晨伴着泥土的清香,那人附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为着当时头痛欲裂,她并未将这机会放在心上。
“娘娘会如愿的。”
或许,这就是他投诚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