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晏鸢后,晏清禾方回味起刚刚四人私语。
如今晏鸢宁死也要护住这个孩子,自己若强迫她,她不知会做出什么莽撞之事;也不能让皇帝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认他作父更是空谈,哪怕他相信孩子是他所出,他也不会容忍这个孩子出世来给自己白添一个威胁。当今之计,假死离宫便是最好的法子。
然而而今距离秋狩还有两月,这期间内晏鸢有孕之事绝不能泄露。
午后,贺观至凤仪宫为皇后请平安脉。
“皇后娘娘一切无恙,只是凤体空虚,万事还得细心照料着,饮食上务必不能食用性寒之物。”
“贺太医有心了,”晏清禾客气道,瞥了明月一眼,“还请贺太医略坐片刻。”
说罢,明月前去关上殿门,小全子搬了个板凳,请贺观入座。
贺观心知不妙,没有起身,恭敬道,“不知娘娘唤微臣有何要事?微臣定效犬马之劳。”
晏清禾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开门见山道,
“淑妃有孕了。”
贺观一愣,一头雾水,“回娘娘,太医院的档案上并未记载……”
“本宫自是先一步知晓于太医院,”晏清禾挑明,“贺太医可明白,本宫为何要留你在此?”
贺观谨小慎微地答道,“想必是与淑妃娘娘腹中胎儿有关。”
“是,本宫想要你瞒过太医院,这几个月内由你来亲自照料淑妃身孕。”
贺观蹙眉,“敢问皇后娘娘,淑妃有孕是好事,娘娘为何要知而不报?”
晏清禾抿了一茶,低眉缓缓道,“若真是好事,又何须隐瞒?对淑妃是如此,对本宫亦是。”
贺观大为震撼,嫔妃有孕不但不通晓六宫,反而要千方百计地瞒下来,原因只有一个,这个孩子不是龙种……
而皇后是淑妃的族姐,自然要帮她保住孩子。
“娘娘可知,这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光靠着微臣的微薄之力,怕是难以掩人耳目。”
“所以,本宫还需你一臂之力——”
贺观抬眸,二人四目相对。
“假死。”
“皇后娘娘是指……淑妃?”
“是,”晏清禾斩钉截铁道,“贺太医可有法子?”
贺观于脑中飞速运转,沉吟片刻后,沉声道,“这个不难,微臣家中自有秘术,难的是淑妃娘娘明面上的死法,但凡一环出错,微臣与皇后娘娘的九族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那贺太医……”晏清禾挑眉,幽幽道,“敢同本宫冒这个风险吗?”
贺观不语,一旦点头,二者就是利益捆绑,生死相连。
可自己在若干年前,不是就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决定吗?
昔年是孤注一掷,而今则为破釜沉舟。
贺观抬头,微微笑道,“微臣若助娘娘一臂之力,可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
晏清禾心满意足,若他无欲无求,自己反倒不能放心。
“微臣——”
贺观犹豫一秒,将目光移向皇后身边的明月,一字一句道,
“欲娶明月姑娘为妻。”
“啊?”
明月心神恍惚,不由得轻声唤道一声,脚下却是一软,险些摔倒,而后借力让自己稳稳站住,才装作云淡风轻之样,盈盈道,“贺大人真会说笑。”
晏清禾转头与明月对视一眼,她虽有将明月送出宫的意思,但却不曾料到贺观竟会主动开口相求。
“哦?明月?本宫倒不知,贺太医是何时盯上了本宫的人?”
贺观答道,“微臣的亡妻,不就曾是皇后娘娘的身边人吗?明月姑娘跟着娘娘入宫也有十余载了,难道娘娘就不想为她寻一个好归宿吗?”
“是我自己要留在宫里的,”明月抢先道,“什么好归宿,说的倒像我贴着贺大人你非嫁不可一般,难道这全天下只剩你一个可以嫁的男人不成?”
“明月……”晏清禾轻声制止,转而看向贺观,“贺太医,你也听到了,你既要求娶明月,就该拿出诚意才是,若明月不答应,本宫绝不强求。”
明月默默点了点头,心下却是一片惘然。
越是纠结,越是想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贺观抬起头与明月对视,不出片刻,明月就率先转过头瞥向别处。
前者带着几分歉意,后者则是胆怯、挣扎占据了上风。
当她看向我的时候,那眸中夹杂的怨恨,是否是因为我背弃了对彩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当他看向我的时候,他殷切的目光中,是否也在我的身上寻找着彩云的影子……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吾卿彩云,吾卿彩云。
贺观开口道,“明月姑娘若是能委身下嫁于微臣,微臣自当以姑娘为尊,凡有所令,无有不从,分邸另居,举案齐眉。”
“相敬如宾即好,何必举案齐眉?”
明月神情迷离,挑眉淡淡嘲道,“你既想要求娶,我答应你就是了。”
你我之间并无情意,不过是各取所需。
我是寻个由头出宫为娘娘布局谋划,而你呢,贺观,你是为了娶妻堵住家中长辈的言语,是为了向娘娘投诚而自愿献出妻子这层身份的筹码。
晏清禾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明月,你若不愿,不必勉强,我与他的盟约,不在这两次嫁娶上。”
“不,奴婢愿意,”明月嘴角噙着一丝笑,“管他做什么呢,奴婢出宫是为了咱们,奴婢再不喜他,也只当这家伙不存在便是了,何况……有娘娘在,我还能受了委屈不成?”
“你这当着贺太医的面这般说他,难道就不怕他当场反悔?”晏清禾调侃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姑娘铁了心要嫁人,我也拦不住啊。”
“娘娘再这样说,我可不嫁了。”明月撇撇嘴,也玩笑道。
“多谢明月姑娘答应,多谢娘娘成全,”贺观依旧是沉稳如初,只是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假死之事还需容微臣向古籍中细细研究,娘娘若无其他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明月,你去送送贺太医。”晏清禾点点头,心中却仍有一丝疑虑未解,便又叫住了他。
贺观转身,“不知娘娘还有何吩咐?”
晏清禾斟酌道,“你还记得你为陛下剔骨排毒的那个清晨吗?”
贺观道,“微臣还记得。”
“那,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那日晏清禾在旁守了整整一夜,听到贺观耳畔所言时头昏脑涨,再加上当日卫涛在场,自己不便多问,迷迷糊糊地便忘记了。
“微臣记得,”贺观笑了笑,道,“娘娘终于想起来了。”
“你在那时就已决心投靠本宫,是吗?”
“是。”
“为了什么?”
“良禽择木而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