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雨,你采的蘑菇叫毁灭天使,让人产生幻觉,不能吃,”
“吃上毁灭天使毒蘑菇,你就成了敦煌飞天,挂在石壁上了。”
“吃了你采的蘑菇,我们三人都被你毒死了。”
“鲜艳的蘑菇有毒,无毒的蘑菇藏在松树针叶堆积的泥堆里。”
陈富海拿起丢弃的蘑菇给刘世雨看。
韭花从小在山里长大,在松树林捡拾松塔,挖药材,掰蘑菇,做起来轻车熟路,她熟悉祁连山每一道山湾……
韭花走过去,她扒开柔软的腐土质,一团白色的宝盖分叉,立在腐质堆里。
刘世雨走过去轻轻一拽,碗大的一团白光,五六个蘑菇簇拥在一起,蘑菇亭亭如盖也。
“这才是‘肉蘑菇’,藏在草甸下,肉厚,白嫩如肌肤,你们西河人叫‘胖姑娘’。
这是青腿菇’也叫紫蘑菇,拿在手里变颜色,和你采的不是一种颜色,味道淳厚鲜香。”
陈富海俨然是一个专家,说着就把‘紫蘑菇’丢在嘴里。
”陈大头,你也成了专家了。”
“我采的蘑菇有颜色你说有毒,这蘑菇和我有什么分别?”
“”这蘑菇伞柄淳厚,而你采得蘑菇,伞柄细长,手一捏就出水,而采得蘑菇,伞柄捏不出水来。”
刘世雨戏谑陈富海,刘世雨也最佩服陈富海。
刚上000阵地,陈富海作为小组长惊慌失措,坚守000阵地右侧6号哨位。
陈富海用没有向连长晓峰报告他的位置,以为被敌人偷袭,陈富海阵亡,要炮火覆盖6号哨位。
刘世雨主动探听虚实,差点被陈富海冷枪点了名,误射杀。
陈富海不汇报具体位置,农村兵诚实,初上战场,只是由于过度紧张导致,后来连长晓峰没有追究。
后来他就调到政治处遗体清理组,陈富海有三大优势,一是没有文化不能写,战争的残酷没有留存。
二是憨厚,不会撒谎,只做事不说话。
世间的事情有二种,一种是做得,说不得,一种是说得做不得,陈富海就是人间的君子,看见兄弟的惨状,工作依然继续得做,但是就不能说。
第三就是戈壁省丧葬传统仪式强,他做事一丝不苟,给予兄弟最后的尊严,非陈富海莫属。
在000高地攻击战中,金忠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刘世雨找到,在瓦砾碎片中拼凑着,把金忠装到编织袋里,装了半编织袋。
这个工作应该是现在的西河县双桥镇一个小民警冯大田的工作,他曾经是军工,可刘世雨执意要把金忠背下山。
“金忠下山了。”
“来了”冯大田,孙雨露……老乡一起喊叫着。
“金忠过桥了。”
冯大田,孙雨露……众老乡,大喊来了,一个‘了’字他语调拉的好长。
夸张到让人恐惧的距离尺度,仿佛一道无法摧毁的宿命,每个人准就会踏上通往天堂的路。
在人间与天堂搭建了一座桥,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生命的意义就在那一句“来了”显露出来。
闪烁着智慧的光芒,A师147团,那些兄弟,他们内心的恐惧,他们的爱,他们的恨,藏在他们灵魂的遥远过去都已经成为往事。
一群在长城边长大的西北汉子,在哀牢山,在空旷辽阔的大山映衬下,构成一幅苍茫、悲怆的画面。
风萧萧兮戈壁寒兮,兄弟一去兮不复返兮。
生对死说道,我惭愧我的无助。
死对生说道,当我看见生命的灵动,我便知道我是剥夺爱的天使。
“来了。”;歌不成歌,曲不成曲。
再加上战友悲戚得喊声:“金忠,回家乡了。”
连接活着与逝者得情感纽带,在生与死之间隔着一层纱,那层纱很薄很薄,通透的阳光射在上面,没有一丝纱的阴影。
但还是透着一层纱,他把战友不能投入的情感,直达辽阔深邃的远方,犹如暗影伴随着一道光芒,自然规律充盈生命的不可逆,还有生命的单纯和丰富,就这样轻轻地表达出来。
留给活着的兄弟无尽的体味和思索,在生命的涌颂中,活着的人感受到的并非只有悲伤,还有对生命传承的从容和优雅。
就这样,刘世雨自以为,他背着金忠兄弟,潜意识觉得功劳最大。
于是刘世雨耍起了无赖。
陈大头,你要是不把金忠拼凑出个人养来,我跟他没完,不认你这个老乡,要和你断绝关系。”
而此时陈富海远在60公里的石板上,做他神圣的工作,给兄弟清洗,一无所知。
刘世雨哭泣着,他脸上汗水、泪水、血水,泥水交织在一起。
他沙哑的哭了几声,然后瘫成一团泥,昏厥过去。
就被军工冯大田背走了,谁也没见过陈富海遗体清理组的工作。
不过刘世雨的话,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老乡一级一级就传到了陈富海耳朵里。
清洗兄弟,哪有不用心的道理。
“刘世雨我日你先人。”
“你捡得来的什么东西?”
陈富海抹去了眼泪,他先把一条胳臂拿出来,用手抠去,金忠手心里的一束草。
然后又拿出一条胳臂,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就当是坐同一列绿皮火车从家乡回来,也不脏,陈富海用酒精轻轻擦拭着。“
“人头呢?”
陈富海翻遍了编制袋子,找不到,他又骂开了:“刘世雨,你这个坏良心的·····呜呜。”
只有些肠肠肚肚,棉被、纱布、军衣用来填充,有一块颅骨用面纱缠在一起。”
金忠兄弟你安息吧,我们是兄弟。
从此,陈富海三缄其口,不谈自己当兵时的工作。
他遇见刘世雨,二人也不核实真假,他们两人用眼睛来交流。
两人谁也不提金忠的事情。
刘世雨不问,陈富海不说。
陈富海不主动说,刘世雨也不主动问。
二人达成默契,成为藏在窑洞里的金币,谁也不能挖。
陈富海不愿意见人,他在河口护林站也心安理得图个清静,晚上时常被噩梦惊醒,又不记得梦中的情形,无缘无故的巡山独自一人哭泣。
他从来没有给妻子韭花说过当兵,他干什么,做过的工作,没有透露一个字。
所以今天面对刘世雨的戏谑,他只是憨厚的咧嘴笑,并不反驳。
二人走到一片松软而有裂隙的草屑边,韭花指着一处凸起。
“那里有蘑菇”。
刘世雨爬下去,跪在草屑上,用手轻轻的拨开草屑,一道白色的闪光。
那是蘑菇。
刘世雨跪下去,用双手捡拾着草屑,一柄柄奇妙的白色蘑菇,犹如童话般的仙境。
一团白葱葱的蘑菇,鲜嫩的蘑菇,刘世雨捧在手里,带给他无尽的惊喜。
刘世雨进入了童话世界,变得和小孩翠翠一样,没有痛苦,没有忧愁。
他没有宁可与众人同醉,不要唯我独醒虚伪的伪装。
刘世雨忘情的采着蘑菇,掰蘑菇时,又发现一丛蘑菇。
很快周边都是一丛丛蘑菇,刘世雨就像一个猴子。
他掰苞谷,掰一个,丢一个苞谷。
就连松树上松鼠也欺负刘世雨,从松树上飞窜下来,捧着一个蘑菇呆萌的啃食。
翠鸟在树枝上鸣唱……
“世雨,再不能采蘑菇了,今天够吃就行了,吃不完那些蘑菇会生虫子,隔天不能吃了。”
刘世雨站起来,看到松鼠爬上了树梢,他再一看陈富海蹲在草屑边偷着乐。
他一个匍匐扑倒了陈富海,把白色伞柄塞在陈富海嘴里。
“不能吃生蘑菇,拉肚子”,陈富海咕哝着。
“能吃蘑菇。”
刘世雨把剩下的伞柄嚼到嘴里,两人躺在草屑里。
“富海,我们两人换换身份,你吃肉喝酒,我看护林子,采蘑菇。”
“这里的蘑菇多得是,你一辈子也采不完,你想采,你就采。”
“蘑菇不要了,我要小孩翠翠”,他站起来抱起翠翠,蘑菇洒落在草屑上····
“你当英雄,每次都是我收拾战场,当初你当红花,把金忠背下来,给我的嘱咐,我能做到吗?”
刘世雨捡起了一柄蘑菇,砸在陈富海脸上。
“叫你埋怨我。”
白色的伞盖成如梨花飞落,洒在湛蓝的原野,松鼠又飞蹿下来,捡起了远处的伞柄。
“让你驻守山洞,差点冷枪把我打死,让你侍弄,金忠兄弟遗体,你说你没有尽心,让你喝酒吃肉,你又不换·····你孩子翠翠归我了。”
“那能怪我吗?你麻袋背下来金忠兄弟,就那样,一坨肉·····”
陈富海赌气的蹲下来,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嘿,说几句你就生气了,翠翠我们走,让他一个人,翠翠爸蹲在那,一个大人,羞不羞。”
刘世雨呼唤着,他抱着翠翠向前走着。
你不问,我不说,是两人达成的默契。
此时刘世雨失言了,“金忠兄弟,我好想和你一起,在陈大头的护林站采蘑菇。”
“金忠,你是否也变成了扁麻菇?
韭花用蓝色头巾,包着扁麻菇,陈富海站起来,又跑到刘世雨前面,
“世雨,那些已成往事,金忠上了天堂,就不要提金忠兄弟了。”
不过刘世雨还是想起往事,提了一个最无聊,而当兵最敢兴趣的话,他对旁边的韭花说:“富海给我吹牛说的,你们十五岁就在羊圈里,对上嘴了,尝过荤腥,陈富海成了大人了,他自告奋勇要到最危险的6号哨位。”
“后来又自告奋勇,到清洗组,还给我们兄弟净身,擦洗身子”。
韭花羞红了脸,一脚踢在陈富海腿上,围巾蘑菇洒落在地上,陈富海蹲下去,和韭花一起捡拾扁麻菇。
“清洗组是个什么组?”
“啊哦……”
“就是和炊事班一样,洗菜,淘米,喂猪,清洗组就是洗兄弟衣服的意思。”
士兵的衣服不是自己洗吗?韭花一脸茫然。
刘世雨又说漏嘴了,他望着两人头对头捡拾遗落在地上的蘑菇,触景生情,他也该结婚了。
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丝闪念从刘世雨脑海中划过。
金忠上战场的豪情壮志,来是一缕青烟。
那边树林好像有个人影,突然飞起一只野鸡,在滑翔逃跑。
“世雨,野鸡可是一个植树能手。”
“野鸡会植树,你陈大头就会做官。”
“我给你看护森林,你当几天大坝水管站,天天吃肉喝酒,还有女人,何不快哉?”
“酒还没醒完,第二天,卷铺盖回家,下面员工就把你铺盖丢在河道里。”
“第三天,警察冯大田请你喝茶聊天。”
“第四天,你以为喂猪的冯大田是好意,他把你往监狱里送,让你颐养天年,踏缝纫机,吃免费的窝窝头。”
“野鸡刨过得地方,落叶松种子落在那个地方,就会扎根,没有刨过的地方,松籽都落在苔藓石头上,松树发芽没法扎根。”
陈富海讲的头头是道。
“看不出来,陈大头成了教授,狗嘴也能吐出象牙来。”
那就给你当一回教授,“出蘑菇就下雨。”
任何事情都有来由,捕网了一只野鸡,就少了一个松树。
少了一棵松树,就断了一泓溪水。
少了一泓溪水,草原蘑菇不能生长。
蘑菇会下雨,是因为蘑菇的孢子,洒落在空中,是松树蒸发形成水蒸气凝结的支架,形成的雨滴·····
刘世雨抱着翠翠,一个小孩子摇头晃脑,上跳下窜,真是可笑。
你陈大头,有这么可爱的翠翠,真幸福。
刘世雨想起了陆呦呦。
陈大头老婆会骑马,我的呦呦会写诗,呦呦到河口护林站,一定会诗兴大发,
陈大头,有一万亩森林
闲花野草碧漫连天
洁白的扁麻菇
来自松落的草屑
陈大头有一万亩森林
闲花野草相伴
陈大头有潺潺的流水
流淌喧嚣家乡
洁白的伞柄
让我触摸生命的润肤
我轻轻的捧着蘑菇
那光洁的生命
被你感染
我是你
你是我
或是我和你
蘑菇与我们是一体的生命
大坝水管站忙着杀羊,唯有刘世雨如闲云野鹤。
他无拘无束,驾驶着皮卡车走亲访友。
他到河口护林站,老战友陈富海采蘑菇。
大坝水管站也就失去了往日的喧嚣。
第一拨自是上级同僚,大坝村支书,村长,个别无赖,三朋四友,和原站长郭成奎称兄道弟,大吃大喝,猜拳行令不亦乐乎。
第二拨自然就是有求于他,多放灌溉水的夹杂着嘴上抹石灰,白吃白喝的地痞、无赖。
不要小瞧大坝村这些无赖,地痞。
只要水管员和村民有点矛盾,他们会兴风作浪,一呼百应把水管员丢到渠道里。
郭成奎是一个补锅匠人,他把锅敲得震山响。
让上级知道他补锅匠技艺精湛,让那些无赖,地痞一掺和。
把锅打碎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没有村上的无赖、地痞掺和,在大坝村,灌溉水放不下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第三拨就是自己的下属,像原水管员张宽,肆无忌惮地猖狂。
私自到村支书家摆酒场,枉口诳舌重许诺,不顾水管站实际上也缺水,也有规矩,多调一方水,比登天还难的事实,让村民多浇地。
其结果就是极个别绿油油的麦浪,因为干旱缺水枯黄一片,颗粒无收。
第四拨就是算盘珠子拨的精妙,人前一个郭站长,背后精打细算中饱私囊,悄无声息,闷声发大财,得实惠管理员余得先之流。
所以大坝站是昏天黑地,不认得闸首分水闸,写的“共矢公平,强毋凌弱,福毋欺贫,不独命脉”石匾写的是什么?
刘世雨和稍微有点战争应激症,脑子有点智障,老战友陈富海情同手足。
二人是生死之交,互相捧为知己。
一万亩森林的河口林业站护林员陈富海,蘑菇也不让刘世雨多采,一顿够吃就行,采蘑菇让刘世雨顿悟:控制自己的欲望,够吃就行。
他的前任郭成奎,并不是工作能力弱,而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节制欲望就意味着掌控了工作的主动权。
刘世雨不相信他采的蘑菇有毒,在好奇心驱使下,偷偷尝一了指甲大小的蘑菇蘑菇。
瞬间出现幻觉,他梦见金忠兄弟。
世雨,你当上站长了。
我在天堂也很好,成了判官。
金忠兄弟,我天天吃肉喝酒,良心上过不去。
世雨,世间事情有二种,一种是做得,说不得。
就像陈富海收敛我,让他只管做,你不能说他。
一种是说得,做不得。
就像你给陈富海说得重话,要好好收敛我……
金忠兄弟,那我怎么办?
用小恩小惠,谋求自己的私利,你有点对不起我们这些天堂的兄弟。
但你用小恩小惠,去谋求村民 我们这些天堂兄弟得父母兄妹。
就是至高无上的道德。
你一人吃肉喝酒,越贪,人格越卑鄙。
但是让天堂兄弟所有兄弟姐妹吃肉喝酒,就是谋求公利,你的人格越高尚。
把他人的私利占为己有,那是小偷,为人不齿。
用吃喝费去谋求村民的利益,那是牺牲你的私利,就是救济世人。
看见别人挨饿,就像自己挨饿,看见别人落在水里,就像自己落在水里。
你不进地狱,谁进地狱。
锄 禾 日 当 午,汗 滴 禾 下 土。谁 知 盘 中 餐,粒 粒 皆 辛 苦 。
大家都说饭好吃,哪里知道农民的辛苦。
刘世雨突然惊醒,陈富海,陈大头不欺负他,蘑菇果然有毒,幸亏尝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