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玉,现在你还可以后悔。”这话从江上舟嘴里说出来,是很少见的话。
“旨意尚未公布,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她从不给人后悔的机会,只是提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等着人进入她的局。
甚至于,她不会让人发现这是一个局,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顺水推舟。
有人这样想,也想这样做,那这位帝王就会给他这么想,和这么做的机会。
“为什么?”冉玉听见自己问她。
帝王靠在放着小盒子的桌案上,神色颓然:
“不为什么,只是有人临了临了,还要再给我添些堵,想用自己来换你。”
她抬头一看,嗤笑一声:“该说不说,是血脉相连吗?我都没有说是谁,但你好像已经猜到了?”
冉玉伸手,摸了摸自己眼角。
他指尖微凉,摸到了在烛火的光下,闪着光芒的晶莹。
他说:“我不信,这是局。”
不信她说有人临了临了,不信传言的消息,不信他真的没了。
江上舟不在乎:
“不管是不是局,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现在出了承天殿的门,日后风风雨雨全部和你冉玉没有关系。”
她顿了顿,然后抬眼去看:“富贵闲人,这是施芜的期望,闲散王爷,这是冉台明的希冀,冉玉,只要你退出去,这些,都将会是你的囊中之物。”
她语气里甚至带上了蛊惑:“只要你后退一步,只要你转身,所有的一切,朕都可以给你。”
冉玉突然抬头:“我出去了,天下太平也可以给我吗?”
江上舟突然一愣。
她又是一笑:“天、下、太、平?”
这几个字在她嘴里被反复咀嚼,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样,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你可听好了,通州的庄错后人,陇西的沈克,北兰的哈图,还有西洋和一群东西,不出十日就会抵达安昌。”
她笑的开怀,语调都变得有些扭曲:“甚至于,北兰明天就会抵达安昌,冉玉,这天下没救了,你还要救吗?”
“放弃吧,冉玉,你想要的天下太平,是永永远远都抵达不了的彼岸,是我们倾尽所有,都无法撼动的大山,是……”
她眼角也有晶莹在闪烁。
“甚至于,周觅她为此付出了一辈子,她在蓟州拒北兰拒了二十年,他们还认为,她的功绩不抵过失,派出刺客要将她斩杀!”
江上舟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凑到了冉玉眼前,眼角那一颗痣在光下鲜红模样,让帝王看起来有些疯魔的样子。
“冉玉!周觅死了!”
“而你爹,冉台明,为了救她!也死了!”
殿外浓墨一般的云聚集在一起,天地间又吹起来风,将承天殿里的窗户打开,将殿内的两人映在了这墨色的天空之下。
风太大了,将烛火吹的左右摇曳。
可烛火没有熄灭,它只是摇曳,没有熄灭。
惊雷炸响在了殿外,将帝王的注意力聚集在了这摇曳的火苗之上。
她卸下自己的冠冕,朝烛火丢了过去。
烛火被打倒在了桌案上,但还是没有熄灭。
江上舟却突然急了,赶忙伸手去扶烛台。
手和衣袍被烛火撩到,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帝王却突然安静了下来,看看烛火又看看冉玉。
冉玉仍旧平静,腰间坠着玉,面容在烛火之中明明暗暗。
她好像突然害怕了起来。
“你……”
她又笑:“难怪,难怪啊!难怪这天下只有你一个冉玉,难怪其余所有相似名字的人都死于非命,冉玉啊!冉玉啊!!!”
她这一声就像是哀叹,又像是哀嚎。
“冉台明有一个好儿子,天生就是这个料啊……”
江上舟又开口了,重新端起了她帝王的外壳:
“冉玉,天下还有机会,我给你,你敢给天下吗?”
天边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京华帝手中拿起一个明黄色卷轴:“冉玉,你想当皇帝吗?”
不等冉玉摇头,她接着说:“朕知道,朕问过你了,所以……”
“冉玉,接旨。”
帝王走上高台:“今日之后,你为摄政王。”
“你这个位子不入官职,不排品阶,只有你能坐。”
“家国大事全部经由你手,周合所做决定也得先问过你的意见,所有人,所有人都在你之下。”
“不管是谁坐上这个帝位,你看周合顺眼就让他坐,你看他不顺眼就让别人坐,只要你还是摄政王,不管这个位子上坐的是谁……”
京华帝拍了拍她手下的位子:“不管是个姑娘还是个少爷,你都是摄政王。”
“我的圣旨永远不改,凡是想要夺你权的,全部视为谋朝篡位,哪怕是周合,也是一个字。”
今天打雷打的格外多。
雷光突然将殿内照的很亮,让冉玉看清了站在高位的帝王的表情。
那是一张堪称绝情的表情,也是一张可以称为不舍的表情。
她在不舍什么?在难过什么?
冉玉明白了一半。
他听见江上舟接着说:“杀”
“不管是谁,大武也好北兰也罢,哪怕是西洋,又或者是那群连东西都不如的东西,我只说一句。”
“只要他们敢夺你的权,只要他们敢唆使人来夺你的权,不管是唆使的还是被唆使的,都杀。”
帝王无情,但帝王有情。
冉玉听见自己问出一句话:“为什么。”
帝王笑了:“因为你是冉玉”
因为你是冉玉……
你是冉玉……
冉玉……
这一句话,他好像听过许多遍了。
于是他一手打掉帝王手中的明黄卷轴,重新问:“为什么?”
江上舟愣了一下。
权利是好东西,但也不是好东西。
是了,她在这时候都在算计冉玉。
因为拿捏好了他和周合的关系,所以才敢说让他直接杀了周合的话。
因为她知道,他下不了手。
就像找了十一年的莫福被送回安昌,就像他当年知道所有真相却还是闭口不言一样。
他在施芜冲进未央宫之后跑了好远的路,将盛怒之中的母亲劝了回去。
他知道这件事除了潘燕京还有谢晋的手笔,但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因为谢家对于当时的大武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谢家。
江上舟哪怕在自己生命只剩下了最后一些时光的时候,都在算计。
她感觉自己在这人面前一照,就像是最黑的地方遇到了最白的地方一样。
但她只能接着算计。
因为:
“我为帝,当为苍生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