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小插曲，在这次的团体心理活动结束后，团队老师特意找康明荞聊了几句。
    “情感支持系统是很重要，不过这属于是外力的支持，爱不能完全解决问题，甚至有可能带来新的问题，真正的强大还是要靠自己内心的力量，”对方这般道，“就像是沙子装在杯子里，杯子一撤走，沙子就散了，但是把沙子混合到水泥里，就能变成坚硬的建筑。”
    康明荞红着眼，目光有些恍惚，“可是我连这点支持都没有……”
    团队老师看她听不进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程望野和康明荞是从同一个地方过来的，返程的时候，他们也坐上了同一辆大巴。
    车子晃悠晃悠，相邻而坐的两个人各有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程望野开口道：“我知道这种感觉的……”
    康明荞侧头看他。
    “我爸妈没怎么亏待我，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们不爱我，我很努力地读书，很努力地工作，可惜对于他们来说，我依然不是一个优秀的儿子，”程望野呢喃着，也不知道是在倾诉还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同事也不喜欢我，他们把我当冤大头，把我当老黄牛，哪怕我把工作完成得很好，我的领导更不看重我，觉得我不会来事。我也没有朋友了，我的朋友已经被我气走了，他们觉得我窝囊，我也觉得我活得毫无价值，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也没有什么能得到的。”
    康明荞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你在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心愿？”
    程望野茫然地回忆了一下，苦笑道：“希望可以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吧……他们说爱能滋养出血肉，我也想试一试，但我这样的人好像也没有被爱的资格。”
    康明荞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我也是。”
    对家人来说，她是养老的保障；对朋友来说，她是个听话的树洞；对同事来说，她这个人无趣又无病呻吟。
    康明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程望野，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游戏？”程望野露出疑惑的表情。
    康明荞的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脉搏上，感受着那股跳动的力量，证明着她还在这人世间苟延残喘，“如果没有人爱你……我假装来爱你好不好？”
    程望野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
    康明荞侧头望着他，像是即将渴死的旅人在沙漠中看到了唯一的绿洲，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海市蜃楼，然而她只能努力地朝前爬去。
    “也请你……来爱我吧，”眼泪再次从康明荞的眼中滚落，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泪痕，“哪怕是假的。”
    大巴车停在了路边。
    方白义从监控器背后伸出头来，“非常好，这条过了。”
    啾啾跟庞宛轩的助理跑过来，各自给他们递上纸巾。
    庞宛轩的眼角红红的，他随意擦了一下，摇头道：“计绯你这个人真的是……我都要被你演哭了。”
    计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开闸的泪腺，清了清嗓子，道：“我也很久没有这么彻底地把自己沉进角色里了……导演，这个开头拍得这么压抑，你确定到时候会有观众来看吗？”
    她开了个玩笑，试图活跃气氛，方白义瞬间就噎住了，“呸呸呸，作为主角，你能不能盼点好事啊？”
    众人捧场地笑了一下，但四周还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闷。
    “真的要有求生意志的人才能这样抱团互助吧，”中午吃饭的时候，啾啾感慨道，“不然两个负能量的人凑在一起，说不定下一秒就相约天台了。”
    计绯叹气，“心病难医，向来都是如此。”
    开头这两场艰难的戏已经拍完了，计绯重新拿起自己的手机，回复着微信上的消息，把自己从康明荞的孤独中稍微拔出来一点。
    看到她的消息，荀西丛第一时间打了个视频过来，仔细观察计绯的脸。
    “怎么了？”计绯不解地问。
    荀西丛忧郁地道：“我怕你情绪一上来，把眼睛都哭瞎了。”
    反正他忘不了计绯在电影院里开闸放泪的场景，当时只是懵逼，现在再看到的话就难免觉得心疼了。
    计绯忍不住笑了一下，“还好了，没有那么夸张……”
    “你听她瞎忽悠，”啾啾突然凑到镜头前，“西丛哥，我跟你说哦，绯绯昨天在别墅里演完那场戏，把工作人员的情绪都带崩了。”
    计绯眼皮子一跳，“……有吗？”
    荀西丛倒是毫不怀疑，好奇地问：“怎么个带崩法？”
    “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康明荞的孤独啊！”啾啾道，“有些人觉得她又不惨，生活还算过得去，也就是编剧给她设定了多愁善感的人物特点，所以她才会一直胡思乱想。”
    荀西丛想了想，“这是大众对很多心理问题的刻板印象吧，以为就是一种矫情，只要忙碌起来开心起来就能解决了，包括被心理问题困扰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一直找不到问题的根源，一直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这些情绪就会累积起来，最后成了疑难杂症。”
    而且这也容易把心理问题变得娱乐化，每个人都喜欢贷款自己患上了这个症那个症，就跟小时候热衷于把眼镜当成时尚单品似的。
    “现在这个时代，谁能完全没有心理问题呢？自己难受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别人难受的时候就怪他们不坚强，”在计绯拍戏的时候，闲着无聊的啾啾也翻了她的笔记和资料，“话说回来，空心病的源头是长期的迷茫和孤独，从小没什么目标，从小没有学会怎么寻找快乐，成年人的世界那么不快乐，没有能力自娱自乐的人本来就活得很沉重，还要被人问你为什么不快乐，心脏不强大的话，一句话就让人破防了。”
    荀西丛出了一下神，才道：“空虚是杀死灵魂的利器。”
    “绯绯也干掉了一群工作人员的灵魂，”啾啾道，“不过也有人在感同身受吧，我看到几个工作人员躲在道具箱背后，哭得整个人都要不行了。”
    荀西丛默然片刻，问：“方导真的要把这部片子归类成爱情片吗？你要不要劝他重新考虑一下？”
    计绯茫然，“有什么问题吗？”
    荀西丛由衷地道，“我怕电影上映之后，你们会被观众打死的。”
    计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