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那里感慨了一堆有的没的，等到正式开场的时候就把这些话题都抛掉了，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舞台上。
    化妆师改动了荀西丛脸上的细节，加上舞台的灯光一打，演员轮番登场，观众和舞台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即使现场来了很多的年轻人，也没人认出他是谁。
    荀西丛的戏份不多，很快就从场上退了下来，阿酷跑过来给他递水，发现他的手都是冷的，一时间大为惊奇。
    “哥你这么紧张啊？”阿酷纳闷地道。
    荀西丛摇摇头，没吭声。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在台下的时候感觉还行，到了台上会那么紧张，但他仔细想了一下，应该是因为他太急于在计绯面前表现自己了。
    感情的明朗并没有让荀西丛觉得从此高枕无忧，尤其是在舞台上和计绯饰演的刘浅演对手戏的时候，他愈发担心自己和对方在事业上的差距了。
    对于一部分演员来说，正式舞台的压迫感能逼得他们超常发挥，计绯就是这种越有压力越出色的人，她作为主角在台上也不用有所保留，《天价刺客》的剧本浅显直白，刘浅这个角色也不复杂，荀西丛跟着计绯在练习室里排练了无数遍，可刚才还是被她的节奏带走了，或者说整个舞台的节奏都在计绯的把控之下。
    曲襄下台转场换装的时候，也在感慨计绯的每一个舞台都会比上一个发挥得更好。
    “师姐在上一站没那么恐怖的，”曲襄作为荀西丛这个角色的a角，递给对方一个同情的眼神，“她现在适应了这个舞台，演起来就收不住了。”
    荀西丛不由得回想起了电影《今日蜃景》的拍摄现场，男主角庞宛轩和计绯的对手戏那叫一个强强联合你来我往，演员之间势均力敌的配合能让一部戏更上一层楼，偏偏从初识时的《因材》再到如今的话剧，不管荀西丛往前迈了多少步，计绯还是远远地把他甩在了身后，此时的他心里说没有挫败感是假的。
    果然还是要更加努力啊……
    荀西丛如是想。
    表演结束后，计绯带着演员们谢幕退场，工作人员们忙不迭带着小礼品去找观众填问卷。
    众人回到民宿，计绯觉得有点累，就先去洗了个澡，然后下楼去吃夜宵了。
    工作人员已经把观众填写的调查问卷整理好了，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计绯拿起来仔细地翻看着，其他人在旁边吃东西，顺带总结了一下今晚的舞台。
    计绯一边看问卷一边听他们说话，很快就发现荀西丛有点心不在焉，疑惑地朝他看去，“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
    金天元一听这话就悚然道：“西丛哥，别人都说你是个卷王，现在又要来卷我们了吗？你一个话剧新人的表现已经算不错的了！”
    华君秋啧道：“什么叫卷？这叫自我管理能力比较强。”
    荀西丛无奈一笑，“没，我今天没发挥好……”
    其实今晚的舞台效果比不上昨天的彩排，因为计绯的表演张力十足，他只能被动地跟着对方的节奏走，那种相互契合的cp感自然就出不来了，剩下的部分就是中规中矩了。
    计绯盯着手里的调查问卷，点头道：“嗯，你今天状态是不太好，没有给观众留下太多的印象。”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他们还要靠荀西丛来勾引……咳，吸引观众提高收视率，团长真的不给自家学生留点面子吗？
    荀西丛倒不觉得计绯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很诚恳地检讨了一下他在这场演出中出现的问题。
    作为一个话剧新人，这些问题不算大，可作为计绯的学生，对方这样的表现就让他心生惭愧了。
    计绯认真地听着荀西丛的反省，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对上周围炯炯的目光，她轻咳一声，道：“你们吃完就去睡觉吧，我跟西丛聊几句。”
    众人秒懂——这个学生都这么大只了，当着镜头和人群的面来训他不合适，容易伤自尊。
    计绯也没注意他们在脑补什么奇怪的事情，带着荀西丛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工作人员扛着摄影机悄咪咪地跑过来，计绯回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们。
    几秒钟后，大家遗憾地沿着原路退回去了。
    荀西丛围观了整个过程，评价道：“老师越来越有气势了。”
    计绯有点迷茫，“什么气势？小咸鱼的气势？”
    荀西丛笑了，煞有介事地道：“你现在也不能说是小咸鱼了，起码是一条重量级咸鱼。”
    计绯：“……”
    都是咸鱼，还能有什么区别吗？
    荀西丛随意开了两句玩笑，就把话题拉回到了原处，叹气道：“抱歉，我好像给你丢脸了。”
    计绯也没急着安慰他，只问：“跟我演对手戏很有压力？”
    “是挺有压力的，”荀西丛承认得很干脆，“你想想当初我们拍《因材》，千莘这个女主跟你对戏的时候都快对哭了，她好歹是一个真材实料的视后，我的演技比她还差一截。”
    如果是跟年纪比较大的老戏骨演戏，压力可能还没那么大，因为潜意识里会觉得年长者有经验是应该的，碰上计绯这样的同龄人就太惨了，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人简直会怀疑自己进圈是来凑数的。
    计绯的重点一下子就歪了，“去年的你是比不上她，今年可能就没差多少了，从三五十分追到六七十分会比较简单，从六七十分提升到八九十分就没那么容易了，还需要合适的契机和合适的环境，千莘就处于这样的一个阶段，你们可以约个时间碰一碰……”
    荀西丛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吧，谢谢你的夸奖。”
    计绯挠了挠脸。
    荀西丛见不得她苦恼，主动道：“放心，有压力才有动力，我会调整好心态的。”
    “嗯……”计绯当然做不出给他放水这种事，这对荀西丛和舞台来说都是一种侮辱，“时间和经验是我最大的优势，你以前好像没那么在意这个问题的。”
    荀西丛摇头，“我不是在意这个，就是觉得自己的进步有点慢。”
    计绯失笑，“慢不慢就不说了，但你应该明白……演技不代表一切。”
    比如她要是喜欢一个人，演技肯定不会是决定性因素。
    “我知道，不过……”荀西丛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我以后想和你来一次旗鼓相当的合作。”
    荀西丛深知将来很难达到计绯这种为艺术而生的程度，所以他的最低要求是如果碰上了合适的剧本和角色，他的能力至少要跟得上计绯的脚步，成为一个值得被她重视的对手——哪怕只有一次机会。
    这个想法是荀西丛进入娱乐圈以来一直希望可以实现的目标，与他们的感情干系不大，以前被万千网友骂他是个花瓶的时候也没改变过，不过在各个领域里，无知者通常觉得“我上我也行”，实际上越深耕越能摸清自己的水平，荀西丛在舞台上的压力也是来源于此，因为他发现计绯又进步了。
    “虽然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很困难……”荀西丛正色道，“但我会尽力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里透露出来的是凝重和战意，而不是自怨自艾，计绯顿时就安心了，笑着接下了这份来自同行的战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荀西丛的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随即问道：“你是不是摸到解决瓶颈期的门槛了？”
    他没到那个层次，看不出太多的东西，只能隐约感觉到计绯的状态有细微的改变。
    计绯自己也不太确定，“是有点感觉，但说不上来……”
    荀西丛侧耳表示认真在听。
    计绯一边整理思路一边道：“这出话剧比较短，所有的戏份也是跟着刘浅这个主角走的，等于我需要负责把控整个舞台的节奏，这跟平时拍戏或参演大型话剧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拍戏专注于完成自己的戏份，整部片子的节奏交给导演和剪辑组；大型话剧的参演人员比较多，注重角色的配合和每一幕的衔接……”
    荀西丛点点头——演员只能负责剧本的部分，控制不了最终成片的质量，这是很多演员最容易被剧组坑的部分。
    “这出话剧应该是旋天的编剧老师为我量身定做的，”计绯剖析道，“从上台到谢幕，刘浅这个角色全程都在舞台上，从麻辣烫店走到雪糕店走到水果店，场景的变化和观众的视角都是跟着这个角色走的，所以你今天被我带跑节奏也不奇怪，我会下意识去控制台上的不稳定因素。”
    荀西丛大概理解她的意思了，“录制综艺的时候，很多东西也是需要你来把握的……有点类似于培养导演思维？”
    计绯思量了一下，“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人的思维方式本身就决定了很多东西，我在表演技巧方面的确没有太大的进步空间了，再复杂的剧目对我来说也就是刷经验条，只能走一走别的路子……我之前没想到可以这么做，果然大家集思广益比我一个人闷头钻研强多了。”
    “他们真的很关心你。”计绯进入瓶颈期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到困扰的地步，旋天传媒在策划综艺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想办法帮她解决问题了，荀西丛难免被这种充满家庭温暖的感觉所感动。
    他以前觉得旋天资源太虐，没法把计绯带到更高的地方，现在想想以她的性格，换一个公司未必能这么顺心如意地把所有心思放在演戏上，万事万物有因有果，资源富裕且气氛和谐的公司太少见了，毕竟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利益多了就会有争抢，与人心好坏并无绝对的联系。
    计绯认真地颔首，“你说得对，记得提醒我回去请大家吃个饭，这趟综艺对我的帮助。”
    “加油，”荀西丛给她鼓劲，“等你迈过这个坎，回头我就等着蹭你的经验了。”
    计绯笑了，“好啊，我相信你会用得上这些经验的。”
    荀西丛调侃道：“要是我没用上，老师会把我逐出师门吗？”
    计绯故作沉吟，“不好说，第一个收的学生就这么水，很影响我的行情的。”
    荀西丛：“……好吧，为了不影响你收徒的行情，我会努力一点的。”
    跟计绯聊了一圈，荀西丛的心情就没那么沉重了，在第二场演出中就恢复了原本的表演水平，勉强跟上了计绯的节奏。
    有几个观众在这一站连续看了两天的演出，也提到刘浅的班长这个角色的状态比前一天要好多了。
    荀西丛自我调侃道：“第一场可以说是紧张或者没经验，第二场还不行的话，那我还是乖乖给你们做后勤吧。”
    华君秋问道：“西丛哥觉得话剧好玩还是拍戏好玩？”
    荀西丛道：“相对来说，我还是更喜欢拍戏吧。”
    “诶？”华君秋有点意外，虽说两者没有高低之分，不过很多演员在接触话剧后都会被它的魅力所倾倒，难道是因为荀西丛的体验卡时长不足，所以感受不到它的魅力吗？
    “类似这种短时间的体验是很好的，但我应该不会成为一个话剧演员，”荀西丛解释道，“我不太适应这种一锤定音的感觉，当初决定走上演员这条路，就是因为拍戏可以让我在不同的人生里看到不同的可能性，话剧是在同一个剧本里经历无数次的落棋无悔，一万条道路通往同一个结局，会让我……有点焦虑。”
    华君秋了然，“那你确实不太适合演话剧，很多演员会把同一部话剧演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演到把这个角色融进自己的生命里。”
    如果说影视剧是用机器定格永恒，那么话剧就是靠人力来流传经典，话剧演员会用同一个剧本来进行无法复制的每一场演出。
    荀西丛问了计绯相同的问题，后者表示如果她更喜欢话剧，那她现在会是一个专业的话剧演员。
    计绯也没有特别偏好哪一个，只是更喜欢演员这个职业带来的各色体验感，如果说荀西丛是不喜欢那种殊途同归的宿命感，计绯则是对不同的人生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好奇？”
    “对，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们可以在有限的人生里，看到无数的可能性。”
    人们的眼界会决定他们的选择，是因为未知往往令人恐惧，很多人只能在“看得到”的情况下去做决定，不然就不会有无数人被困在旁人看来并不困难的困境里。
    而文明的发展往往跟信息的载体有着密切的关联，让人们在短暂的人生中可以看到更多的选择，这也是文学艺术的意义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