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预判很准。
    虽然贺天军是度过危险期了，但是随着肿瘤的扩散和各个身体器官的逐渐衰竭，他的身体机能正在不可逆地衰退着。
    每天医生查房，额头上拧成一团的疙瘩从来不见消散过，反而增加了越来越多的无奈叹息。
    大部分时间里，贺天军都是昏迷的。
    偶尔从沉睡中醒来，他都要硬撑着赶紧处理需要他亲自过目的工作。
    贺天军不是贪念人间红尘的普通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在这一年走到尽头。
    只是，这场车祸来得太突然，瞬间缩短了给他准备和反应的时间。
    他似有预感，最近都让家庭律师在医院待命。
    每当他清醒的时候，就会马上通知律师，然后和律师单独在病房里进行沟通。
    家属们虽然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一生经历跌宕起伏的贺天军很明智。
    他不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而且还在不断修改关于自己公司和家庭的各种遗嘱。
    贺天军就是一棵参天大树，多少年来一直庇佑着整个家庭和华科宇集团免受暴风骤雨的摧残。
    当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有一天轰然倒下，荫庇之地必将难避风吹雨打，甚至遭到风雨清洗。
    最后的时刻，他必须心思缜密地为所有人最后付出一次，提前做好种种安排。
    华科宇集团的管理是目前最棘手的。
    由于贺天军的突然倒下，集团可以说是群龙无首。
    加上贺天军是整个华科宇的初创者，在精神层面上，集团如同是一条被抽走了魂魄的游龙。
    不过，的确如天泽司所预料的，由于重大的交通事故激发了绝大多数股东代表的同情心，孟海主导的对董事长弹劾行动被终止了。
    大部分股东代表的回忆，被眼前满身伤痕却依然关心集团运营的贺天军激活了。
    他们回想起贺天军带领下的华科宇，在过去不断突破国际上的技术封锁和市场限制。
    他是伟大的，无私的，带领着大家赢得了持续而可观的利润，使许多人实现了财富自由。
    多数人热泪盈眶，即使关于新型病毒疫苗的项目争议是真实存在的，但面对着油尽灯枯的老战友，他们都选择了宽容。
    董事会和股东代表们在集体表决后，也给予了贺天军这个爱国企业家最大的尊重。
    他们同意贺天军即刻起辞去董事长一职，但是董事长一职暂时空置，集团所有部门齐心协力迎接今年的招标大考。
    在六个月的期限内，根据整个集团各部门领导人的总体表现，最终由董事会全体成员及股东代表一同选出最合适的董事长，继续带领华科宇前进。
    华科宇的事项梳理完毕，接下来就是家庭方面的财产划分。
    贺天军给每个亲属和子女都划分了巨额的遗产，甚至连前妻费吉娜﹑老管家费非都被十分贴心地列在了其中。
    看到费吉娜也分到一部分财产，丁雪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但贺天军自觉时日不多，就不再娇惯着丁雪的性子了。
    随着贺天军的生命进入倒计时，每个亲属都获得了单独与他交谈的机会。
    每个亲属进去后，交谈时间并不长，想必多是做最后的告别。
    他们再出来时，无不悲伤怮哭。
    子女几个见面时间稍长，贺天军细心交代了对他们的期望，也算是对他们人生最后的一堂家训。
    麦洛冰和青青的情绪较为崩溃，出来时已哭晕过去；贺翔和贺飞宇作为男子汉，坚强一些，眼眶泛红，神情肃穆。
    所有亲属都见完了，医生正要给贺天军做检查，让他安静下来好好休息。
    突然，房间里的贺天军传话，说想见陆阳。
    走廊上的陆阳也略感惊讶。
    因为自己虽是名义上的女婿，实质上和麦洛冰哪有夫妻之实。
    但他内心其实也一直想再看一眼贺天军。
    只不过，毕竟表面上的身份卑微，加上贺天军的时间宝贵，他不敢当众主动求见。
    贺天军这时想见他，算是对陆阳一个成全。
    他在亲属们诧异的注视中，心情惴惴地走进了病房。
    安静整洁的病房里，贺天军正斜靠在床上，医生在往他的滴液里注射针剂。
    贺天军的身体正在以小时为单位，快速地瘦弱下去。
    看着他原本高大的身体，此时如附着在病床上的一棵干枯脆弱的菌菇，陆阳瞬间黯然神伤。
    医生打完针剂，对着陆阳交代道：“贺董让我给他加了一剂盐酸多巴胺，药效预计持续十分钟左右。你把握好时间。”
    陆阳他们作为特种兵，知道盐酸多巴胺的功效。
    这是一种具有强心功能的针剂，在战场上时有用到。
    贺天军这时候使用多巴胺，看来不仅仅是为了和陆阳做最后的告别。
    或许，他还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对陆阳交代。
    陆阳坐在贺天军身边，贺天军看着他，露出久违的笑意。
    “小子，你这趟任务，老丈人只能送到这里了。”
    “贺董，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你......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麦洛冰，她很优秀......”陆阳说着，有些哽咽。
    “你还有什么疑问，趁现在，赶紧问。”贺天军似乎知道陆阳的心事。
    陆阳心中的确有不止一个疑问，关乎他这次的任务，关乎华科宇，关乎麦洛冰。
    虽说军人的使命就是服从，但是随着任务的深入，陆阳几次都对自己使命的决心有所动摇。
    与其他战友们的浴血奋战相比，自己的使命真的同样光荣吗？
    “贺董，为什么你坚持要求洛冰成为董事长呢？既然有董事会和股东代表制衡着华科宇的决策发展，我不明白其他候选人和她有什么区别。”
    贺天军看着陆阳，眼神里散发出一股坚毅的光芒。
    “陆阳，你该不会以为我这是出于私心吧？华科宇这家公司最初是为了服务九禹国老百姓而诞生的，我从来没有将这家集团视为个人财产。”
    “董事会和股东代表已经是这家集团脚上的政治和经济镣铐，所以董事长必须是一个能以国家大局为重，必要时候愿意与董事会里的股东们翻脸相抗衡的人。”
    贺天军这样解释，陆阳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两个曾经为了保卫华科宇科研成果而产生交集的人，在这一点上，是默契的。
    陆阳一直认为董事长权力巨大，光环耀眼，他不理解麦洛冰为什么如此抗拒。
    现在想来，在华科宇众多的股东中，其中不乏有来自国外的资本。
    如果有一天需要与这些嗜血的资本进行对抗，无疑需要巨大的勇气，同时也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贺天军早在半年前就知道自己在可见的时间内，终有一天会因为身体原因辞去董事长的职务。
    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外的资本慢慢蚕食并掌握华科宇。
    所以，他有着自己最后的底线。
    这个已经关系到国家命脉﹑国家安全的跨国企业，必须在贺家人的掌控之中，不能轻易拱手让人。
    而麦洛冰，显然是贺天军所有子女当中，他最信得过，政治觉悟也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