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虚脸上忽然扬起一抹笑容，很惺惺相惜的样子，而陈灵川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反倒是那位沉默无言的少女被遗忘了。
    这趟江湖之行，陈灵川遇上不少天资卓越的同辈修士，大彻大悟改性子的赵剑之，烟不出火不进的书童少年桑丘，又或是那位飞扬跋扈的魔源族四皇子，有敌人有朋友，可是陈灵川始终觉得他们都不如这位冷峻凌厉的黑衣修士。
    同样的，作为陈灵川初入念域的第一位对手，顾虚也最清楚这位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布衣少年，天资有多么不凡，无论是体质还是信念皆属于世间上上乘。
    顾虚主动朝陈灵川笑道：“看来我俩的一战之约是时候履行了。”
    不等陈灵川作答，他继续说道：“如今你我离五境均只有一步之遥，境界相持平，这一战过后，胜负可作数。”
    陈灵川点点头。
    红衣默默看着这两人，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好半天后回味过来，两人这是忽略自己还是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只不过少女沉默寡言惯了，对于这些琐事其实也没多放在心上。
    关于顾虚，红衣不认识，也没什么结交的念头，而关于陈灵川，红衣一直抱着深切的感激，她准备跃龙门，多少也是有点为陈灵川保驾护航的想法。
    只不过红衣没想到自己运气如此好，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契机了，她如此想着，旋即将目光盯向顾虚。
    顾虚没由得有些如芒刺背的感觉。
    与此同时，龙门光景也再度生出变化，剩余的金色光团一分为六，自上而下呈锥状，闪耀光华。
    俗话说登高而望远，到了这时候，在场的年轻修士已然明白，那位于塔尖的龙门必是最珍贵的龙门，至于究竟花落谁家，便要看中央那三位修士孰强孰弱了。
    层云之间，肃杀之气蔓延。
    最后一轮较量，龙门并没有为三人指定对手，一副全无规则的样子。
    莫非是要混战？
    三面面相觑，脑中不禁冒出这个念头。
    这时，红衣忽然传音朝陈灵川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先将那人逐出局？”
    陈灵川一愣。
    红衣大概是害怕陈灵川不信任自己，破天荒话多了些，补充道：“我只是想帮你夺得最不凡龙门，只要那人出局了，我就立即认输。”
    陈灵川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没这必要，虽然谈论公平一事很蠢，但这次我还是想要与顾虚正式一战。”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所以我想麻烦你先袖手旁观一阵子，若是我胜了，我们之间的胜负另说，若是我败了，那也就罢了。”
    红衣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默默点头。
    陈灵川这个举措，无论是输是赢，与两人非亲非故的顾虚其实都吃了点亏，而红衣则占了便宜，只不过眼下的条件造就不了绝对公正的环境，心平气和讨论龙门归属，更不现实。
    在顾虚不知作何想法的时候，陈灵川喊了声顾虚，“你我先行一战。”
    顾虚没有急于应允，他看了眼红衣，大抵是觉得这样的方式有些不妥。
    他俩先行一战，无论谁输谁赢，得胜者实力不说十不存一，战力也难免下滑严重，这时再与第三人较量，岂不是置自己于先天不利境地？
    顾虚对于和陈灵川一战很感兴趣，但是也不想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场面一时间陷入两难。
    好在这时候龙门解围，向三人心中传去感应，大概意思是说此地能够保证绝对公正，至于是混战还是一一对决由他们自己定夺。
    三人微微一愣后，若有所思地点头，想来是龙门有灵，拥有匪夷所思的力量。
    这下顾虚彻底没了顾虑，五指骤然紧握长枪，一身灵气从体内窍穴喷发而出，迅速覆盖周身，下一刻，顾虚身后浮现吞天体异象，身躯上散发起一层微微荡漾的暗黑光晕，如同身披甲胄盖世无双的皇者亲征。
    顾虚同陈灵川遥遥相望，朗声道：“不用试探了，全力出手吧，免得浪费时间！”
    陈灵川微微点头，心平气和，倒是腰间长剑春风嗡嗡颤鸣，情绪上不太高兴，大概是觉得顾虚言语太过嚣张，它春风可不惯着他。
    顾虚哈哈大笑，长枪一震，幽光尽数汇聚在枪尖，然后向前猛然抛出那柄长枪，长枪一闪而逝，向着陈灵川攻杀而去。
    顾虚手中那柄长枪品级极高，说是神兵利器也不为过，疾驰下，携有风雷呼啸之势，势不可挡。
    陈灵川立即正色，轻轻一拍腰间剑匣，春风霎时飞掠而出，直冲向袭来的长枪。
    两人出手，并无任何繁琐招式，唯有干脆利落四字可形容。
    伴随两人眼中战意昂扬，一枪一剑在空中不断碰撞，灵气四溅，枪剑交击声连续不断地在天际回荡，狂暴的罡风自撞击处席卷而开。
    顾虚脚下生风，一步跨出，身形顿时一冲而起，长枪掠回主人手中，幽光流转，以至于顾虚周身几尺范围都笼罩在光辉之中，紧接着一瞬间数十道漆黑枪影漫天，劲气纵横。
    陈灵川不甘示弱，手腕一拧，剑气激荡，瞬间搅碎落下的漫天枪影，轰鸣声宛若焰火绽放。
    顾虚见状表情不变，继而以虚神第三步向前，他在得到狂人武凌天传承之后，虚神步修行进境一日千里，前三式已然彻底融会贯通。
    饶是以陈灵川对虚神步的熟悉，竟然也瞧不出一丝一毫破绽。
    陈灵川微微眯眼，以顾虚的虚神步为参照，一下观照出自身步法好几处不足之处。
    既然身法不如人，陈灵川索性就避其锋芒，飘身而退。
    但是陈灵川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因为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顾虚的气势锁定，即便退出数丈外，那股不祥的预兆仍是挥之不去。
    若是有人身处两者战场附近，便会发现陈灵川已经被一股模糊扭曲的枪意笼罩，而顾虚的身影频频闪动，枪尖寒芒夺目，一瞬间杀向陈灵川脑袋。
    如利箭直指靶心。
    陈灵川皱起眉头，发现自己的感知竟是不知不觉中被干扰，枪尖明明已经来到眼前，可自己的反应却是慢了半拍。
    后撤躲避已经来不及，陈灵川只能侧头躲过来势汹汹的长枪，然而顾虚似乎早有预料，手中长枪猛然一个下摆，重重拍在陈灵川肩膀上。
    一瞬间，陈灵川如陨石坠地，直落云层，好一会儿后，春风抵住他的脚尖，这才好不容易止住落势。
    被蒙蔽感知的陈灵川，在顾虚一枪之威下，右侧肩膀血肉模糊，琵琶骨隐约有碎裂之感。
    这当然不是陈灵川掉以轻心，而是顾虚的设计，他先是凭借吞天体混乱周围气机，又以大成虚神三步给予陈灵川压力，再以枪意分割出一片独属于他顾虚的小天地，属于环环相扣，即便陈灵川看出了端倪，也为时过晚，从而让陈灵川失了先机。
    这几乎是必杀之枪，放在顾虚过往敌人身上，无不是落得脑袋爆碎的下场。
    但是顾虚深知陈灵川的不简单，故而准备了后手，若陈灵川能够做出反应，便退而求其次，选择重创陈灵川。
    一击过后，双方再度成对峙之势。
    这场惊险万分的天上之战，一众观战修士虽然无法窥其全貌，但仅凭感受气势碰撞，都忍不住惊呼声连连。
    看客之中，天五会心一笑，将目光从头顶异象收回，瞥向另一侧的天六，语气间充满了揶揄，“天六师弟眼光独到，但看来还是师兄我啊旗胜一招，那少年郎即便战胜了天剑城剑子，又能如何呢，如今还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我看还是算了吧，识相点早些认输，免得到时候落得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
    天六不语，眼眸深处有些忧虑，而后翻转右掌，掌心多了一枚宝盘，又咬破左手食指，两滴鲜血点在宝盘上，口中涌念道诀，以自身精血施展偷天之术。
    偷天之术，与衍天之术同为天衍阁最精妙的宝术，前者瞒天过海，后者演算天机，历来唯有天字辈核心弟子可修习，相传只要付出代价够大，便可欺瞒天地，短时间内为修士谋得气运加身。
    天五注意到天六的动作，脸上笑意收敛，冷声道：“你倒是看重那少年郎，竟然甘愿使用偷天之术。”
    天六侧目，朝天五咧咧嘴，脸上露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以讥笑激将天五。
    天五有些恼火，却又别无他法，因为他若无动于衷，不施展一样道诀，那顾虚便落了下乘。
    故而天五不得不被动咬破指尖，不过他大抵是没有天六发狠，又或是各人心性不一，他只是在宝盘上滴下一滴精血，即便如此，在道诀施展的刹那，天五便察觉到自己的寿元少了十数载。
    两人视线焦灼着，犹如无声的厮杀。
    龙门上空。
    陈灵川眼神一动，忽然觉得右肩的伤势好像好了些许，周身灵气流转也顺带着流畅起来。
    顾虚则身上气势蓦然强上了几分。
    这便是气运加身的作用。
    两人目光再度交汇，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此刻皆是下意识想到了各自跟随自己的天衍阁修士。
    陈灵川抬起胳膊，舒展了一下筋骨，而后双指并拢化剑，剑意起，剑域生。
    原本盘旋围绕在陈灵川四周的春风，蓦然一闪而逝，速度快到了极致，然后一座裹挟漫天云霭的剑城从天而降，转瞬将顾虚笼罩在内，光华如珩。
    当眼前清明之际，顾虚衣袖已经因周身磅礴剑气而尽碎，他立即拧转长枪荡开剑气。
    陈灵川伸手遥遥挥使春风，口中轻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试试我的剑域！”
    上一招，陈灵川吃了闷亏，这一招，便轮到顾虚面色变幻不定。
    顾虚脚步腾挪，身形虚无缥缈起来，想要冲出剑气长城，然而刚飞掠出数丈，就被依稀可见的涟漪阻拦。
    陈灵川身后星辰闪耀，双指向前遥遥一指，轻声道：“天明。”
    顷刻之间。
    四面八方的灵气像潮水一般涌入那座剑气长城。
    在剑域之中，数团耀眼光芒亮起，将顾虚所有去路尽数封锁，那柄春风飞剑微微颤鸣，与陈灵川遥相呼应，然后裹挟着光芒疾驰飞掠。
    已是深夜时分的天空一瞬间亮如白昼，这一刻，以剑气长城为中心，方圆数里绽放出绚烂光明，明亮程度几乎可以比肩金光缭绕的龙门。
    顾虚眼神凝重，知晓自己一时半会破不开这座剑域。
    他旋即双手合十掐诀，身后暗黑圆环变幻，一圈圈缭绕于周身，化作护体罡罩。
    光暗碰撞，明灭可见。
    顾虚虽是险象迭生，仍然不见慌乱，虚神步辗转腾挪，躲过一柄飞剑，又横扫长枪掀开欺身的另一柄飞剑。
    只不过陈灵川的剑域却是没有这么简单，随着陈灵川双指掐剑诀，春风嗖一下隐没身形，而后霎时在顾虚背后显现。
    顾虚心生不妙，挡住周身呼啸而至的剑气飞剑之余，连忙分心回身一扫长枪，然而春风忽然划出一个精妙弧度，绕过横扫而来的长枪，从侧面刺向顾虚腰腹。
    顾虚周身的光圈应声碎裂，死死拦住那柄只差数寸就要捅入腰腹的春风剑。
    刹那之间，陈灵川脸色一白，大量灵气被卯足劲的春风抽调，一时间春风身上灵光闪烁，再度深入一寸。
    面临近在咫尺的剑尖，顾虚的肌肤清晰可闻地发出撕裂声，而此刻他的长枪被剑域之威纠缠住，分身乏术，顾虚不得不用手握住剑尖，以此拦住它的深入。
    然而春风这一剑势如破竹，顷刻间顾虚手掌和腰腹处就鲜血淋漓，而后剑气顺着整齐豁口鱼贯而入，顿时顾虚额头青筋暴起，身负重创。
    双方的捉对厮杀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却最是凶险。
    寥寥两招，打出了近乎两败俱伤的程度。
    隐匿于龙门之内的灵，感知到这一战，也不由得感慨万分。
    放眼过往时代，像顾虚和陈灵川这般的天才修士，几乎能凭借一人之力压得江湖修士不敢造次，而这样的修士往往只会出现一人，可这一次却好似日月争辉，云霞并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