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贾敬把他的愤世嫉俗，把他的无能软弱都展现给了惜春看。
    他要告诉自己的女儿，这一朝，根本就不是什么太平盛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饿骨，惜春的善良只会获得他的嘲讽，并不能得到他的喜爱。若是想用善良来打动他，那可就错了主意了。
    而今天他带惜春来看的，就是他的曾经。
    他是出身富贵权势人家，因为是家里的老二，一直被养的天真。直到嫡长兄贾敷因病亡离世，他才被改变了人生。
    别人都因这侥幸得来的袭爵的机遇巴结他逢迎他，他却因看透了人性的黑暗不屑为之。
    他天生站在权力巅峰，能很容易得到权柄，但他却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等发现梦想根本无法实现后，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他发现只要自己继续活下去，就要为了维护家族的富贵权势成为国朝的蛀虫，因此他比其他人更早明白了若是这样下去，国朝必定要完蛋的事实。
    因此他自我厌弃，比任何人都要严重，因此才会因看见惜春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就会想发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哈哈哈哈！”
    他狠狠的推了惜春一把，将她推到了池塘里，不顾惜春还是一个小孩子，就要她看看这丑恶的人间。
    惜春站在池塘里，紧挨着几个在做游戏的小鬼。小鬼们狐疑的看着她，见跟自己碰不到一起，便又愉快的玩耍了起来。
    这场地原本应该是庙宇里的和尚尼姑们洗涮的地方，有几块大石头还被排成了搓衣板的样子。
    靠近阳光直晒的树杆上还搭着晾衣服的竹竿，如果不是旁边堆叠着的襁褓和一池子的小鬼，这里倒是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现在却像是已经废弃了。
    有被野兽撕扯开的襁褓上沾满着血污，还有几个襁褓却连泥土都没有沾上，明显是刚被放下不久的。
    只能说贾敬和惜春来的很及时，如果她们能发善心的话，这几个孩子便能得活。
    这必定不是同一时间放过来的，而且行凶的野兽都不见了踪影。惜春慢慢走过去，果然看见几个紧挨着的襁褓中，里面的孩子正在熟睡着。
    “阿弥陀佛，原来是施主到了。”
    古庙处的老尼姑听见这里有纷乱的声音，瞅见不是来丢孩子的村夫，立马含笑过来施礼。等瞧见是大财主贾敬后，笑容又真诚了三分。
    “道友好，原来是道友。我们这如今正好已经挑拣出了道友需要的孩子，道友是放这里继续养还是这回一起带回去？”
    贾敬一见到她，也不再发疯念道德经了。他叫车夫过来送了一小袋银子，接着又从庙中接走了四五个小孩子。
    “师太辛苦了，我这就带一部分回去。若是碰见小的，还是要放在你这里养着。我那边都是粗俗的男子，不方便照顾太小的。还是要看师太心善，能多养活一个便是一个。可是今日这处又多了好些？”
    “如今天时不好，都养不活，这便是附近养不了的人家的，唉！”
    老尼姑叹着气，知道贾敬是在说如今池塘边上刚添的小娃。可她们也难，自从附近的人知道她们收留小孩子后，往这边弃养孩子的就更多了。
    惜春听着远处的两人谈论这近日的农忙情况，还能听见期间夹杂着老尼姑的感谢。
    “道友此举可真是功德无量啊！”
    惜春倒是没想到有人会用这个词来夸贾敬，她十分想过去问一问，可知道贾敬收留了孩子是想做什么？若是这尼姑知情，那跟侩子手的帮凶又有什么区别呢？
    惜春跟着女尼姑鬼，从发出尸臭味的小娃娃堆里挑拣还活着的人，又一一打开襁褓查看，找哪个是男娃。
    因为这些孩子都太小了，光看外表根本分不出男女，而已经死去的孩子鬼也都是糊里糊涂的模样。
    她们还不如玄真观里的玉女鬼清醒呢。
    或许是她们的父母真的遇上了困难，希望能有人好心收养她们。又或许是因为小孩生了大病，根本无力救治。但她们都是怀揣着一份希望，才把孩子们放到这里的，可通了阴阳眼便知道，这里死的孩子好多。
    可见这一庙的尼姑并不全是好的。
    惜春有了女尼姑鬼帮助，不一会儿就挑出了两个男童，都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奶吃，如今已经饿昏了过去。
    再不管，就真的要死了。
    惜春艰难的抱着他俩来到贾敬的身边，她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说什么呢？说自己幼稚，然后放任这老爹继续炼丹？还是告诉他有用，让一群玉女的魂去铺成他的升仙路？
    她明白贾敬的绝望，却不理解这种反弹，因为救不了天下，便决定做个恶人？
    那他出家还有什么意义呢？
    女尼姑鬼留了下来，对着池塘念起了往生经文，小鬼头们似乎看见了一道光束笼罩了过来，都好奇的上前触摸着，不一会儿，整个池塘里就没有了她们的身影。
    “那些女娃你怎么不捡，你不是善良的很吗？”
    贾敬看她过来，习惯性的开口讽刺，见惜春也不回怼他了，才不继续说刻薄的话了。
    他又取了些粮食，跟惜春找到的那两个男娃一起交给了老尼姑，并叫她多发善心，能多救一些便多救一些。
    老尼姑收了银子和粮食，又是不住口的感谢。她回去送了一趟孩子，庙里立马出来了四五个婆子在池塘边上找起了还活着的小孩子。
    “不是我们太势利，实在是孩子太多养不起，只能看缘分收人了。”
    老尼姑辩解着，见没人怪罪她，才满意的笑了。
    “道友可要在这里用些斋饭？”
    “不了。”
    贾敬恢复了高冷的模样，见惜春已经焉嗒嗒的了，便打算带着她提前回去。
    一路沉默着到了玄真观里，惜春看着蹦蹦跳跳下车的小姑娘们一时又陷入了沉思。
    她也算是看着她们跳进火坑的帮凶了。
    “是不是很有意思？……还有更有意思的事，那个老尼姑自从知道我这里花钱做善事后，便经常到她们附近的村落里偷孩子，所以今天你救回来的这些孩子里，说不定就有她们偷了来的。”
    贾敬似乎觉得他的刺激还不够大，又笑眯眯的添了一句，见惜春怒瞪过来的眼睛，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
    只是这笑意染不到眼睛里，他的眼睛里还是盈满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