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聂跟在劫的身后,手上的托盘内放着一碗清澈的水。
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并不只是一碗水而已。
这些年来劫东奔西走,除了扫除实现她“信仰”道路上的一切障碍,便是收集这碗水所需的用料,而他巫道修为尚浅,即便看到了她所使用的的东西,承聂也不知道她究竟要用这些东西去做什么。
出于对自己的考虑,承聂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劫走到深山之中,在浓密的枝叶遮盖之下有一扇宽大的石门。
承聂站在劫身后,眯起眼睛,隐约可以看到覆盖石门的那一层结界。
由此可以看出,这扇石门并非是人人都可以看见的,他巫道修为尚浅尚可看到这扇石门,只怕是劫可能看到的东西会更多。
劫拿起了托盘上放置的一碗清水,泼洒在石门之外的一层结界之上,结界发生了扭曲。
紧接着大地发生了一阵接着一阵的震颤,周遭的林木枯损,只剩下枯手一般的骨骼,尖锐得可以刺穿人的喉咙。
眼前的石门像蛇皮一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满鳞齿的困兽之口。方才深山野林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放眼望去是一马平川,只有一张困兽之口独自伫立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承聂向周围看去,对劫说道。
劫不动声色地看了承聂一眼:“你身为长河族人,却不知道此地是何处么?”
“我虽身为长河族人,但在年幼的时候便被逐了出来,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么?”承聂眼中狐疑地看着劫,又看了看面前的困兽之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面色惊恐地连退数步,“你……你不会是……”
“看来在你被逐出长河地之前,你那身为掌事的父亲告诉过你。”
“你不能做那种事!”承聂脸色沉了下去,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不断起伏着,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如果知道她最终的目的是做这种事情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帮助她的:“如果你要执意将那阴邪之物放出来的话,这东岸之内将不会有一人存活!我虽怨恨长河族,但是他们镇压这阴邪之物没有半分过错!”
劫听完他说的话,唇角漾起一丝笑意:“那你是不站在我这边了?”
承聂看着劫良久:“我并非不站在你这边,而是此物……是万万不能放出来的东西!我虽不知你的信仰,但将魔物作为信仰,迟早会有一天害了你的。”
“魔物……”劫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捏着脸颊的边缘,将一张皮齐齐整整地从脸上撕了下来。
那张脸皮覆盖之下的肌肤袒露在承聂面前,承聂瞳孔一震。
只见那张脸上的肌肤如遭烈火灼烧,密密麻麻的血丝在蜡纸般干皱的皮肤下扭动,像极了蠕动的蛆虫。眼睛干涸如红枣,仿佛轻轻一晃就会从眼眶中掉落,上下眼睫光秃一片。
两边眼角似被利刃划开,伤口延伸至太阳穴,随着眼帘开合,细微地张合着。
而太阳穴则是深深凹陷下去的两个大洞。她两侧的颧骨之上是细密的褶皱,将两侧的唇角微微吊起,看上去就像是在微笑一般。而在上唇的中间唇珠处,被如同眼角处的刀痕一般齐齐地分开,因为嘴角被颧骨上的皱皮牵扯,使得中间的这道划痕也被迫张开。
“你说的魔物,是这样的么?”劫说道。
承聂从未见过劫这副面目,吓得不住地向后倒退,下意识地与劫拉开距离。
“你可知道……我从前也是长河族人……”劫缓缓说道,嘴角还同往常一般微微翘起,只是没有那张脸皮覆盖之下显得那么自然,甚至有几分可怖,“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不死之战还没有开始,我也只是一个长河族的一个普通女子罢了……也许你会奇怪为何我一个长河族人能够活这么久,还是以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劫向承聂走了过去,承聂向后倒退着,眼中充满了畏惧。
“想要获得永生的代价是巨大的,这张脸,只是一部分而已。”劫冷厉的双目注视着承聂,即便嘴唇是翘着的,却给承聂一种她并没有笑的感觉,而像是手提大刀的屠夫,看着家圈里豢养的畜生一般的神情,“除此之外,我还失去了很多,做了很多……从前我认为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为了什么,就为了你的信仰?”承聂想起了在木柜之中放置的不死之身的残躯,想到自己今日极有可能和那些不死之身一样命丧于此,他心中多了几分战栗,“为了你永生的信仰,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那你……为了报仇又杀了多少人呢。到最后,长河族的大祭司都死在了你的手里。”
劫将手中的脸皮重新戴回了脸上,脸皮覆到脸上,犹如活物一般慢慢舒展开来,恢复成了从前那副妖冶的面容。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杀他,你那时还小,可能不是很了解情况……”劫勾唇淡笑,“在那些想杀了你这孽种的长河族人之中,长河族的大祭司是唯一帮你求情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等你和弟弟养大了一些之后,才将你们逐出长河地,令你们免遭杀害的人……”
承聂震惊无比,嘴唇微张,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浓烈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劫似笑非笑,诡异的脸上颇具讽刺之意。
“也就是说,你杀的并非是仇人,而是你的恩人。”
承聂瞳孔一震,身体连带呼吸都开始颤抖,冲着劫怒吼道:“你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劫道,手中逐渐浮起一个法阵,“据我所知那个不死族人还在世,如果她已经知道真相的话,定会来找你我寻仇,我是有自保的能力,但你,怕是连她那一刀都挨不住……”
承聂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
“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死在我手上的话,我可能不会将你大卸八块……”劫手中流转着血红色的法阵,“你要知道,作为封印的血祭,这已经是你最好的待遇了。”
恐怕劫今日带他来便已经存好了心思,要用他的血来进一步摧毁封印,才将真实的目的告知承聂。
承聂自知论巫术肯定不能与劫相提并论。
现在和她说什么都没用了,连忙向身后跑去!
然而在回身之际,承聂却看到出现远处的一个身影。
是她!?
劫见状动作一滞。
那个……不死之身?
-
林间洄游着一丝似有似无的雾气。
叶城韵一手扶着闵御,一手捡起一根木棍,打着周围浓密的枝叶,以防忽然出现毒蛇一类的东西。
在林间走了许久,叶城韵于林间深处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扶着闵御坐到地上。
这里枝叶繁茂,应该不会被轻易发现。
叶城韵靠在一棵树下休息,她看向闵御,本来是想问一下他的状况的,但是一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就全都了解了。
叶城韵拖着劳累的四肢,在这个狭窄而隐蔽的地方手脚并用地爬到闵御旁边,想要看看他被箭射中的伤口。
闵御意识到了她的意图,稍微侧了一下身。
叶城韵撩开他的衣物,看到了他肩头上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闵御的脸色,将手背覆到他的后背之上。
他的体温在逐渐下降。
叶城韵并非郎中,但是她知道当有人中毒的时候,当即应该采取的做法便是将毒吸出来。
闵御睁开眼睛,看向叶城韵分外难看的脸色。
他早就猜到了自己那伤口的状况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令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因为断裂的肋骨还可以依靠妖子身上的自愈能力重新长回来,虽然不及不死之身的速度那么快,但毕竟不至于伤及性命。
至于那箭上的毒素,闵御自己本身就是带毒的妖子,这种程度的毒是不会影响他的。
闵御最担心的是,自己剩余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自己再保持谷奉君的容貌,如果今日被这女人见到自己真正的样子,以后就麻烦了……这样想着,闵御一把推开了叶城韵的脸。
叶城韵原本担忧的神色被一脸的错愕所替代,抓住他的手扔到一旁:“你这是做什么?”
而当叶城韵再次朝着闵御看过去的时候,又被他一手推开。
叶城韵有些气愤地将他的手甩开,坐到一旁闭上眼睛打算睡觉,任他生死由命得了。
但是马车上的一幕幕还在她脑中萦绕不去。
如果不是他的话,现在中箭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就是她了。
真是个麻烦的男人……
叶城韵眼中颇具深意地看着闵御。
要不是欠了他的人情而她自己又不愿意当畜牲,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叶城韵看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是睡着了或者是死了,于是起身探头探脑地去看闵御,谁知还没看到,便又被一把推了回来。
“我说你这堂堂七尺男儿,竟会怕我看你吗?”叶城韵这回知道了他为什么一直要把自己推开,以为是闵御不好意思让她看自己的身子,“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