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竟有把脸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
叶城韵一时语塞,只能低头寻摸着,找了一个衣角,用利齿咬开,撕下了一道布条。
这衣裳的料子不错,虽然有点脏了,但是洗一洗还能穿好长时间。
叶城韵在把这布条撕下来的时候,心里还闪过了一丝不忍。
多好的衣服,可惜……
叶城韵将手心里的布条捋展,然后蒙住眼睛说道:“这样可以了吗?”
闵御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叶城韵一眼。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蒙着眼睛对他只百利无一害,所以没有作声。叶城韵便当他是默许了,这衣料缠到头上薄薄的一层虽然会令视野产生些许模糊,但并不妨碍看关键之处。
叶城韵大致找到了闵御背上的伤口,凑了上去。
当她的嘴唇贴到他伤口周遭的皮肤时,闵御的肩头动了一下。
叶城韵想着兴许是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但她也没办法,这货要脸胜过于要命,只能蒙着眼睛给他吸出毒素。叶城韵专心致志地将毒素一口一口地吸出,随着毒素不断被吸出。
叶城韵意识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应当是疼得紧,但是体温有回升的迹象,叶城韵还是不由得心头小小地欣慰了一下。
带有毒素的血液流到口中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混着血液自带的血腥味,这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但是随着毒液的稀释,那种苦涩的味道逐渐变淡了。
透过布条并不能清楚的看到血液的颜色,只能是依靠味觉,为了避免先前带有毒素的血液对味觉造成影响,叶城韵拿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水壶,漱了漱口,然后继续趴在他肩头吸出他血液当中的毒素。
经过方才的吸出,毒液那种苦涩的味道已经变得十分稀薄,叶城韵又漱了几次口。
为了好好确认一下他血液之中还有没有残余的毒素,她用舌尖轻轻地触碰了他的伤口一下,然后尝了尝味道。
没有苦涩的味道了。
叶城韵刚想漱漱口,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水壶里已经没水了。
远处隐约可以听到水声,叶城韵扯下眼上的布条,准备去河边漱漱口,顺便接些水来。
谁知她方才起身,闵御便抓住了她的手:“你去哪儿?”
叶城韵指了指嘴巴,示意漱口。
闵御会意,松开了叶城韵的手。
-
“阁下的未尽之事,可比加官还重要?”
“正是。”戟颂回答道,随后勒着缰绳向前路驶去,却在一抬头,在远处的山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戟颂将马留在山下,跟随那人径直上山,来到了深山之中。
戟颂走到一处。
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紧接着变成了一马平川的景象。远处有一张血盆大口,但它一动不动,好似被石化了一般。在那血盆大口的旁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袍子,看上去是个女巫师。
尽管过去了多年,但在记忆之中那抹黑色的身影却记得格外清晰。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她也不必忍受长达数年的黑暗日子。
那份刻骨铭心的仇恨依旧深深刻在戟颂的脑海之中,戟颂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朝着黑袍女人冲过去的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大刀——
她头上的斗笠被一阵大风吹到了空中,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承聂看到了出现远处的一个身影。
是她!?
劫见状动作一滞。
那个……不死之身?
大刀的刀身散发着瘆人的寒意,戟颂猛地挥出一击刃压,地上的杂草被强烈的气流连根拔起,卷着满地尘埃,凝聚成了一道骇人无比的刃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黑袍女人横扫过去!
黑袍女人皱起眉头,张开一道法阵企图抵挡,本以为足够了,却没想到刃压直接劈开了那道法阵!
黑袍女人狼狈地躲到一边,摔在地上闷哼了一声,一边的脚趾被削掉了一半。
她艰难地爬起来,被戟颂一刀穿透了胸膛,肢体化作了一堆黄沙。
这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至此,承聂看出来了……
劫方才所为,只是想看他能不能完全服从于她罢了。
而他违抗了她,她为了防止他向长河族新任祭司走漏风声,一定会杀了他……
承聂站在一旁,看着刃压所过之处的废墟和向自己逐渐走来的戟颂。
他失力地坐在地上,汗意从鬓角流了下来。
现在不是担心劫的问题,而是自己能不能从这不死族人手中活下来的问题。
之前承聂曾经和戟颂交过手,情况与这次类似,只不过那时她还是个瞎子。
她抓住他逼问祭司下落而暴打他的那一顿,到现在,那痛楚都还记忆犹新。
然而今非昔比,戟颂现在不但复明,而且又强了不知多少倍,连劫的封印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坏,更不要说他那几下术式,肯定还未形成就会被对方打碎。
无论如何,他今日都难逃一死。
他露出了一丝苦笑,本来在杀死祭司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可能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自己在听了劫的那番话之后,心中竟会产生动摇。
他真的……
杀了自己的恩人么……
不可能!他的弟弟承肃还死在祭司的手里!
那祭司怎么可能会是他的恩人!
就在承肃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时候,猛然回神,却发现戟颂迟迟没有下手。
承聂抬头看向戟颂,却发现戟颂正在注视着他。
而她手中的大刀,已经合回了刀鞘。
她……不杀他?
-
林间十分寂静,偶尔一阵风吹过,传出绿叶交蹭的沙沙声,闵御靠在树干上看着斑驳的天空,飞翔在林间的鸟,弥漫在林间的雾气。
他心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曾经在之前的某些日子里,他也曾经历过流离失所的日子,那时的日子喧闹多于宁静,年幼的他迫于生存,只能在闹市中伺机偷取有钱人的腰包。
那是一个下午,傍晚的黄昏如同鲜血,染红了大片的天空,一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大鸟从天空飞过,城中所有人都在街上出神地望着那只大鸟,他却没有那个闲心。
因为如果再偷不上的话,他就要饿死了。
于是在一对富人仰头看天上的大鸟时,他跑了过去,偷取了女人身上的腰包。女人发现钱被偷了之后,便尖声惊叫起来,男人气急败坏地骂着,指挥着家仆将他抓住暴打了一顿。
无论是人子还是妖子,在街上当众将其打死是有违古崟律法的。
那对富人担心将他当众打死会招致祸事,于是便将他带了回去,在院中继续暴打,似乎是不把他打死誓不罢休。
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蜷缩在地上。
即便是现在,他也并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因为就算不被打死,没有钱的他也只能饿死在街头。
当他快要被打的失去意识的时候,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男人走了过来,捏起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脸端详着。
他只感觉两颊一阵疼痛,睁开眼睛,一双清透潋滟的紫眸落入了男子眼中。
“谷奉君若是喜欢,带走便是。”一个人说道。
面目阴柔的男子看着他笑了。
他那时只觉得这个是个从死亡之中拯救自己的人。
却没有料到,之后长达十多年的折磨,全是来自于这个男人。
一声清脆的鸟叫将闵御从往事中叫回现实,他倏地想起那个女人已经离开好长时间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在意。闵御站起身来,扶着丛生的枝木支撑着身体,慢慢地走出了藏身地。
但是站在林间四处张望,他却不知道从何找起。
或许他根本没有走出来的必要。
过了这么久,她大概已经逃出这片山林了——她会逃是肯定的,毕竟她在马车上已经说了到了下一个城池就分别,现在离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斜后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闵御以为是什么兽类,回头看去,看见叶城韵两手分别提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像是不知从何处打来的野味。
叶城韵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野味,笑着说道:“我去找吃的了。”
她的脸上笑容粲然,即便灰头土脸也难以掩盖她那明媚的笑容。
闵御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之后脸上一怔,神情随即舒缓了许多:“哦。”
“进去吧。”叶城韵将两只野味提在一只手上,腾出的那只手用来拨开藏身处的枝叶,钻了进去。
闵御紧随其后,回到了原先藏身的地方。
两人在藏身处将野味吃了之后,一个养伤,一个躺到一边睡去了。
因为之前叶城韵将毒给他吸出来的缘故,现在他的身体省去了消解毒素的过程,只需要修复断裂的肋骨即可,加上刚才又吃了一些东西,体力也有所恢复。
叶城韵躺在一旁睡觉,翻了个身,看上去十分惬意的样子。
闵御看过去,但见她随遇而安的样子,在此处也能呼呼大睡,全然没有出身富贵的样子。
闵御不由得怀疑那个祭司所言的真假,怀疑眼前的女人是否真的如祭司所说,是叶城谌的女儿。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她只是幼年在宫中成长,之后便跑到了民间,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自然不会带有出身的贵气。
许久之后叶城韵醒来,发现闵御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吓了一跳:“你不睡,盯着我做什么?”
闵御凝视叶城韵良久,眼中似有探究之意。
“你到底是不是天鸟后裔?”
如果……
你不是的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