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游猎会定在春季,白山猎场内,都是皇家御园中特地放出来的麋鹿、黄羊、小野猪等。
比试骑射,本该是所获猎物最多方获胜。
知道云媞在体力、队伍人手方面,都比不上丘山圣人的弟子,李怀肃特地在猎物中,混进了一头通体洁白的小鹿。
那头小鹿年纪尚小,长得也十分可爱,通体洁白无一丝杂毛。大大的、纯黑的眼睛上,覆盖着雪一般洁白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十分好看。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太子特地送予太子妃射猎的。
只要太子妃射到了那只鹿,便算是猎获了祥瑞,就算总数量上比不过圣人弟子,至少……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是故,令鼓一响,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猎场内逡巡,寻找那一抹纯白的踪迹。
只有李怀肃。
他在看着为众人所拥簇的云媞。
今日云媞依旧是一身素白猎装,领口饰着暗银翎羽纹饰,一路蜿蜒向下,最终隐没在手掌宽窄的皮革束腰内。她通身上下没有旁的色彩,只用一根银簪,将满头墨发尽数束起,显得十分利落。
那银簪,在日光下,闪烁着点点微光。
映进李怀肃眼中。这一瞬间,他方才惊觉。
自从云媞失了孩子,她好像就……没有穿过除白色以外的颜色。
曾经的牧云媞,是多么喜欢那些鲜亮耀目的颜色啊。她……是在为自己的孩子……哀悼吗?
李怀肃伸手按住胸口,压下不时涌上来的痛意。
他遥遥地看着她。日光下,她脸上带笑,频频回头和身边的贵女说话。
随着令鼓的敲响,云媞骑马很快没入了山林间。
明知猎场周围有周密布放,李怀肃在云媞身影消失的那一刻,还是心间猛地锐痛。
他几乎要压不住想要追上去的念头。
可,不行……
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他必须优先尽到自己作为太子的职责。
心中天人交战。
一道柔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殿下,勿要担心太子妃……”
李怀肃微微一愣,回头,“谁说我担心她……”
对上小秋美艳却怯懦的脸,李怀肃眸光沉了沉:“你来干什么?”
小秋脖颈微颤,是吞了一口口水,“是、是太子妃恩准奴来伺候您……”
“太子妃允的?”
李怀肃目光锐利如鹰隼。
“是……”小秋垂下头去,闪避开来。
她这明明就是心虚的神情。
可谎言太过拙劣。
她此来若不是云媞吩咐的,待会儿云媞回来,这谎言不攻自破。秋良悌没必要为了这片刻能待在太子身边,就撒这种谎。
萧皇后派来的,不会是这样蠢的人。
李怀肃又看了小秋一会儿:“知道了。”
小秋莫名打了个寒战。
李怀肃看见便皱眉:“春寒料峭,你穿得太单薄了。”若是冻病了,少不得云媞又要频频催促他去看。
麻烦得紧。
小秋听见这话,却惊喜抬头:“多谢、多谢殿下关怀。”
“嗯。”
“殿下……”
“怎么?”
小秋枫红色衣袖内,探出尖尖的十指,捧出一只碧玉杯,“太子妃说、说,请殿下满饮此杯,为她祝祷。”
李怀肃低头看过去。
只见碧玉杯沿后,小秋双目闪闪发光。
此刻,小秋浑身都绷得紧紧的,指尖微微渗出冷汗,几乎拿不稳那只酒杯。
喝啊,快喝了……
只要太子喝下这杯酒,她小秋就能彻底脱离萧家,只能做太子的良悌了。
主子答应过她的……
她已寻到了时机,把主子交代的银针藏入了太子妃那匹白马的马鞍中。那根针那么粗、那么长,上面还闪烁着可疑的暗淡蓝光。随着太子妃骑马的动作,惊马是早晚的事。
到时候,太子妃非死即残。
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主子说她做得好,要赏赐她。
给了她这个。
明白那药是做什么的时,小秋整张脸都红透了,抖着嘴唇不敢接。
“怎么?怕?”主子微笑起来的模样,是那样温润,那样善解人意。
看着主子的笑容,小秋一颗心稍安了些。
那装着药粉的小瓶,在主子修长的指间轻晃。主子道:“小秋,你是个伶俐的,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这话,小秋拿着药回来,琢磨了好久。
终于明白了那“选择”,就是彻底脱离萧皇后,留在李怀肃身边,真正地做他的良悌!
往后,没准还能当个嫔妃……
小秋瞪大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她……她真的可以吗?
冷静下来,小秋知道,自己可以,一定可以的。
太子妃的坐骑被她动了手脚,今天游猎,定是无法全身而退。太子妃再如何,太子不会长久痴迷于一个废了的女人。自己正好能借机在太子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更何况……
连翠微都死了。
没人知道她的身世……
她有太子护着,就算是萧皇后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昔日,太子不就是这样在皇上、皇后面前护着太子妃的吗?
她的弟弟也有主子照拂。
这一切……太子的疼爱,光明的前程,就只要……
“殿下,请喝一口吧。是太子妃亲自为您调配的。”
李怀肃目光望过来。
小秋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在透过她的眼睛,望向另一个女人。
可她丝毫不以为忤。
太子爱重太子妃又能如何?他很快,就不会再爱了……
小秋:“若您不喝,太子妃回来,怕是会……伤心的。”
李怀肃伸手,端起了那杯酒。
琥珀色的美酒在碧玉琉璃盏里微微一漾,酒香有若实质一般,攀着杯壁袅袅而上。如刚蜕皮的新蛇,柔软的鳞片刮擦着鼻腔敏感的肌肤,一路向下、向下……
酒还未入口,李怀肃便觉一股奇异的热意,从小腹中席卷上来,在体内横冲直撞。
这香味……莫名的熟悉,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李怀肃眼前一花,身子微一踉跄。
“殿下……”小秋柔柔地叫着。
这声音刮过耳蜗,李怀肃只觉脊背上起了一层寒栗。
小秋贴身上来,柔软、温热的感觉……
“你……你不是母后的人!”
李怀肃面色厉变,伸手直接扼住小秋纤细的脖颈,“谁派你来的?二哥?还是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