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降下的前一天,主教将终于锻造好的剑交给了方可。
方可接过剑,感受其中金乌之木的力量。
修漆黑的眸子一直看着她,方可从极寒北地回来不过三个月,这三个月却是一直待在自己的寝殿进修,并未跟他有过几次交集。
方可在躲他,或者说,方可并不想见他。
修想到这是最后一晚,忍不住看着她洁白璀璨如珠的面庞,沉吟道,“你在取乌木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方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银色锋利的剑在她脸上打上一道雪寒的光,方可说,“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修面色一沉,“是什么,你一直没说过,而且……”
修不由握住她的手腕,那条鲜红印记的小蛇还在,方可至始至终没有用过替身咒。
“没什么,大人还有其他的事吗?”
“菲洛米娜……”
修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明天真的能够相信你吗?”
方可这下抬头,眸子清澈剔透,清冷地看着他,“这一点,你可以足够放心,我跟你的目标是一样的。”
修没说话,良久的沉默后,只发出一声沉沉的长叹,“是么……”
他看得出,现在的菲洛米娜已经和出发去取乌木前完全不一样了,他还记得那天的背后拥抱,那天她说的话。
她说心疼他,愿意做他手中的剑。
但现在,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这一年,修不止一次想起过那一天晚上,他第一次被人拥抱,那种陌生的,电流窜入心脏般的感觉。
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震撼,他这一年又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怎么一遍遍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个灵魂触电般的拥抱。
修原本焦灼的期待的忐忑的心,在见到她从马车上下来那一刻,都归于安稳。
可菲洛米娜只是简单地冷漠地客气地跟他行了礼,将乌木交给他后,就说自己先退下去休息了。
面对众人,作为主教的修都没办法挽留她一下,只看着她清瘦翩然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
三个月过去了,他每每克制自己,不越矩,不乱来。
可到了这一天,心情还是不一样的,明天天梯就要降下,所有人明天不知道是死是活。
修此刻看着她,竟然没有直接转身走人,而是说出了自己都意外的一句话。
“证明一下?”
“?”
方可表情有了点变化,“你要怎么证明?”
“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
方可于是转头进了殿内,屏退左右,对他道,“那你进来吧。”
修:“……”
修没有多想什么,之前他也随意进出过方可寝殿。
但此时,看着只穿着简单雪白纱裙,披着外套的方可,他竟有点迈不开步子。
这么晚了,进去还能干什么?
但只是一瞬,修还是跟她走了进去。
方可升为圣女后,分到的寝殿在神殿中是位置比较好的,殿外还有花园和天然的温泉,温泉水都来自雪山山顶。
方可让他在花园凉亭稍坐,然后那些去而复返的侍者们,布置了一桌素食与红酒。
修怎么也没想到,方可是要跟他小酌几杯。
“……”
“坐吧大人,好好聊聊?”
修于是落座。
酒过三巡,方可的脸上都浮现了两分粉意,修想提醒她别喝了,方可却突然放下酒杯说。
“这个世界,让我感到窒息。”
修微愣,方可接着说,“如果明天成功,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建造一个新的国度,大人?”
修皱眉,摇了摇头,但说,“我只明确一点,这个世界,不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神。”
方可轻嗤一笑,修问她笑什么。
方可说,“那您的意思是,只需要保留接地气的神吗?”
“有什么不对吗,只有深入到人群中,见识过人世间的疾苦,才知道怎么更好地去赐予众生福泽,让这个世界减少灾害,瘟疫,贫苦。”
方可依旧但笑不语,修于是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嗯……我的想法嘛……”
方可突然站了起来,她有点摇摇晃晃的,修一只手不自觉地伸出,想要关键时候托住她别摔倒了。
方可就笑着张开五指,随手在眼前的天空中划过,虚空便出现一片淡蓝色的幻影画面。
修期初还只是坐着,以为她喝醉了在乱用法术。
越看那些画面却越心惊,最终站了起来,走到他旁边。
他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方可说,“你不是知道吗,我是从异世界来的,这是我的世界,你觉得如何?”
修眼里不断闪烁着一个个犹如天马行空的画面,太多他见所未见的事物,他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着高大气派的立交桥,看着一辆辆不知道是什么,有点像马车的东西,飞速驰过。
他看着街道上每一人都洋溢着笑容和对生活的希望,看着每个人穿着奇装异服,但都和朋友家人快乐相聚。
看着他们在聚光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位女性都平等耀眼地站立在人群中间。
修的心此刻太震撼了,他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菲洛米娜……”
“大人,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
修转头看她,方可也颇为怀念的看着眼前的天幕,她笑道,“做了太多年的菲洛米娜,我都要忘记了。”
“其实,我叫方可。”
“方可……”
方可突然趔趄,修赶紧伸手把她接住,方可于是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她头抵着他的胸膛,闷声说,“这就是我想建立的现世界,自主,平等,民权,法治……”
她说完,好像就昏睡了过去,只留下无比震撼地修呆愣在原地。
自主,平等,民权,法治……
这些词,他好像从未听到过。
他想叫醒方可,问她这些词都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她已经熟睡的小脸,却又不忍心。
手指轻柔地滑过方可的面颊,修觉得对怀里的人好像更不了解了。
但是他想,他们还有时间,他可以在明天诸神之战落幕后,跟她好好一起商讨未来。
他们的生命悠长,足以支撑他们见到的那一刻。
修此时的眼神也拨云见日,无限憧憬起来。
“菲洛米娜……不,方可,你还真是个宝藏。”
这一晚,修觉得方可给了他要的答案,她是真的想推翻现在的神的独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她是真的站到自己这一边。
想到这一点,修的心都是鼓胀的,方可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各种体验。
修没有把她带回屋,而是就这么幕天席地地在花园中,两人相依而眠。
天上的星幕围绕着他们,并未散去,一切都非常梦幻。
修也没有想到,仅仅12个小时之后,他今天送给方可的那把金乌神剑,就会插进他的胸膛里,流干他的血液,他所有的期待,期望都会全部落空。
他再也看不到这晚,方可给他展示的那个理想的国度和未来。